褚渝情绪低落,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悉心照看了几日,沈清棠大抵明白了缘由。
从安盛口中,他虽不知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病发突然,是突然遭遇大变故,大受打击,导致他热蕴蒸于中焦、然后被湿所遏制、难以外越,以此引发胸闷不饥、午后身热、苔白不渴、脉左濡右弦细等症状。
沈清棠虽然不打听病人**,但隐隐猜到和陆二有关。
褚渝之前拿来的药沈清棠给过陆二,眼下他胸上的伤口也同陆二的伤口一样,是同一种利器造成的,这样的巧合,不能不叫人多想。
他的情况,水煎的三仁汤灌上几天,等湿热退尽,再用补中益气汤,健脾益气,约莫十日,病就能好了。
只是病好治,心病却难医。“心病还需心药医”,沈清棠能做的只有帮他把身体调理好。
褚渝始终不愿开口说话,沈清棠也不强迫他,一边写方一边教徒弟三仁汤的歌诀,“三仁杏蔻薏苡仁,朴夏通草滑竹伦,水用甘澜扬百遍,湿瘟初起法堪遵。”
三仁汤是祛湿的良方,能宣畅气机,清利湿热。沈清棠仔细讲完用法用量及避忌,就叫凌霄去煎药了。
安盛一直守在褚渝身旁,他心里急,最近瘦的不少,嘴上也起了燎泡,这份情谊,倒不像寻常的主仆。
褚渝身体好转之后,人还试恹恹的,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大把的银子拿出来,沈清棠也就任由他在这儿住着。
倒是有一日,褚渝精神来了,叫安盛把之前定的药送走了。
安盛一走,他又恢复成萎靡不振的样子,之前的精神就像是昙花开放了一下。
医馆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样子,除了照看他吃药,并不过度关注他。时间一长,这样的相处模式大家都习惯了。
这日中午,宋雁行从书院过来,拿了饭菜同沈清棠一起吃。
如今早晚温差大,中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两人就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一边闲话一边吃饭。
马上是院试了,沈清棠想起双胞胎,问道,“明年院试雁南雁北还不参加吗?”
雁南雁北得中童生之后,一直对三年两次的院试跃跃欲试,但都叫宋雁行按下来了。
“不参加,一来磨磨两人的性子,他俩中了童生之后有些飘。二来么,有季先生坐镇,我想叫他俩多积累几年,冲一冲三元及第。若院试二人失利,就失去三元及第的信心了!”
三元,是指在乡试、院试、殿试中都取得第一名,参加乡试首要条件便是在院试中拿到秀才的身份。
宋雁行深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因此不急着叫雁南雁北参加院试。
只是连院试还没通过,宋雁行就在想三元及第,这话叫旁人听见恐怕都会以为他疯了。三元及第,那可是读书人中最高的荣誉,迄今为止,能取得这项成就的人了了无几!
然而这话从宋雁行口中说出来,沈清棠是相信的。
一顿饭下来,两人举止有礼,某些小动作却有旁人没有的亲昵,这在短时间内是培养不出来的,一定是日积月累形成的默契。出来晒太阳的褚渝看着看着就吐出了一口血。
见此情形,沈清棠和送雁行赶紧把他扶进屋里,把过脉,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急攻心。
沈清棠拿他之前的话出来说,“褚公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父母会心疼的。”
褚渝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缓缓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沈清棠看向宋雁行,两人什么也没问,在一边静静陪着。
过了很久,褚渝睁开眼睛,眼神里有一丝空洞,“一切都都是我咎由自取,落得今日的下场,怪得了谁呢!”
“我出身将门世家,16岁被送到军中历练。军中生活枯燥,每日除了操练就是操练。男人们的乐子不多,除了说女人,就是比武,比谁厉害。”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陆二的,我们本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家世代保家卫国,他呢,是因为家里穷不得已从军的,每日嬉皮笑脸,不懂何为男儿热血。”
“我看不上他浑浑噩噩,他看不上我自恃过高,比武的时候我们就对上了,谁都不肯相让。输了就加倍操练,下一次一定要赢回来。”
“我从小习武,他半路出家,不是我的对手,一开始他输多赢少。但他有一股韧劲儿,对自己下得去狠手,后来就五五分了。”
“有人找他,说我是将,他是兵,让他有些分寸。他不听,总说比武场上都一样,只看输赢,不看身份。”褚渝嘴角一抹苦笑,“太倔了,认准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比来比去没个头儿,但日子好像好熬了那么一点。后来,边关动乱,是真的要打仗了。”
“我们心里都没底,真刀真枪的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但能怎么办呢,输了无国无家,流离失所,硬着头皮也要上。”
“打仗了比什么呢,比谁杀的敌人多。真傻啊,心里想着保家卫国,真上了战场反而不怕了,杀起敌人一个比一个狠。”
“可杀完人,心里真不好过呀!晚上闭上眼睛就是死人,一个一个的死人,有敌人,有自家的兵士,这些人里有些还是孩子……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和陆二相互鼓励着才能度过。打仗不能心软,我们只有面对彼此的时候才敢流露出一丝脆弱。”
“终于这场仗快结束了,我们都明白,就差那一口气。争了这口气,我们赢,敌人不敢再犯。泄了这口气,我们输,就要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我求胜心切,中了敌人的计,被抓了起来。”
“我知道,我只有死这一条路了,若因为我动摇了军心,我就是个罪人。当我做好了死的准备,陆二带着几个兄弟杀出一条血路把我救了出来。趁着士气正盛,我们把敌人打回了老巢。”
“那一仗,陆二伤的特别重,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侥幸才捡回一条命。可因为他违背军令,擅自行动,被除名了。他之前立过战功,对外便说是伤病退役。”
“我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呢,让我自己说我也说不清了,可能从他犯倔不肯认输的时候,可能是相互慰藉的那些夜晚,也可能是他拼死救我的时候……”
“经历了战争,他已经明白了军人的意义。我不想让他回家,借口为他找其他出路,带他去了京城。他太傻了,当了个羽林军小小的侍卫就开心的不行,天天把感激挂在嘴边,与我兄弟相称。”
“我做那么多不是想和他当兄弟的,我太想让他也喜欢我了,可也不敢太快让他知道我那些龌龊的小心思,只能步步为营,时间长了还是漏出了马脚。”
褚渝挣扎着看向沈清棠和宋雁行,“别人都懂的心意,他怎么就不懂呢!我家里人都知道了我的心思,他却还是不懂!”
“家里人让我和他断绝往来,我不肯。为了让我死心,他们找人给陆二说亲,媒婆把他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我顾不上许多,找到陆二说明了我的心意。陆二惊慌过后,竟然同意试试,他同意试试……”褚渝捂着眼睛,“他说要试试,我那时候多开心呀,甚至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同他一起生活,可没几天,他消失了。”
“他不见了之后,我到处找他,找了很久,才知道他搬到了这里。我真恨他,我想见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可见到他我还是下不去手,我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却说他已经定亲了。”
“我找了他两年,整整两年。如果当初他不给我希望,我会放过他。如果当初他没有不告而别,我也会放过他。可他不能,不能给了我希望,又不声不响的消失。不能在我还没有放下他的时候,他去与别的女子成亲。我真的太想杀了他了,藏在我心里两年的念头,在他说要与别的女子成亲的时候,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把一支箭狠狠插在了他的胸口。”
“若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不枉费我喜欢了他那么久。可他怎么那么恨我呢,死也不想死在我身边,带着伤跑了。”
“我又要找他,又要找他,我发动所有人去找,像两年前一样,每次我以为快找到他了总是会差那么一点点。”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绝望,既然如此,我的命是他救的,把命还给他也算有个了结了。我太累了,只剩最后的力气把安盛支开,把利箭插进我自己的胸膛。”
褚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想就这么睡过去,安盛半途折返回来把我送到了医馆,等我醒来时,陆二已经成过亲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