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年,冬。
国公府西院,云水间。
“三公子,吉时快到了,您再不过去……大将军和将军夫人那里,小的没法交代啊。”
小厮嘴里冒着白气,急得满头是汗,但也只敢恭敬站在门口温言劝着。这位主子近两年的脾气越发古怪,冰冷孤僻,几乎没有一丝活人气。
屋里的人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主子一早说了不去,就一定不会去,你又何苦来这一趟呢。”大黑端着茶水路过他的时候说了一句。
小厮欲哭无泪,大将军让他来,他敢不来吗。
大黑把茶水放在主子的手边,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回去吧,主子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小厮哭丧着脸,又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敢触霉头,硬生生扭转成笑脸,很是诡异。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室内茶香四溢,直到茶水凉透也没人动一下。里屋的人腿上盖着雪白的狐裘,手中的书翻了很多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眉头微皱,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鼓乐声。他还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多了个妻子?而且……
一个人久了,他也许要适应好一段时间。
*
与此同时,国公府另一房间内,喜婆正在给铜镜前的人上妆,这是她头一回接到这样的差事,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那人很是安静,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只在涂胭脂的时候指了指一个精致的小圆盒,道:“我喜欢这个色儿。”
那人看着胭脂轻扫在脸颊,冷潭般的眸子里也沾染了三分霞色。
那人想:我竟然就这么嫁人了?
*
再同时,国公府外车马鼎盛,人流如织。大红色的绸缎和灯笼喜庆地挂满房院内外,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满地的红色纸屑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冲淡了冬日的寒冷。
此次萧家三公子娶亲,排场之盛大,阵容之高调,可谓史无前例。晋国往上数三百年都没有这般声势。
门外有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萧家已经是贵无可贵了,一个亲事办得如此铺张,堪比迎娶中宫,他们也不怕上面那位忌惮?”
问的人应是看过几本史书,功高震主引发的惨案历史上比比皆是,他疑惑怎么已经权倾朝野的萧家还敢不知收敛?
听的人许是知道些内幕,翻起嘴皮,一脸高深莫测,“这位兄台,你或许并不知其中缘由……”
门外的孩子们个个脸蛋儿通红,捂着耳朵围在国公府外面,有腰系红带的小厮出来朝天上撒了几把喜糖,孩子们一窝蜂地冲上来抢。
就是要这种效果,就是要人尽皆知。
*
国公府的雪景是京中一绝,往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一睹风采都不得入,如今受邀前来,却全无兴致。
闺秀们个个红着眼圈,脸上是多名贵的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原来互相看不顺眼、为了萧家三奶奶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的闺秀们,就像在一夜之间同仇敌忾,成了同一阵营的手足。
“满京城多少贵女配不得萧三公子,怎么就轮到那样一个人,要我说,姐姐你就很好。”
“唉,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木已成舟。那人家世不好也就罢了,萧家也不是需要媳妇帮衬的人家,可偏偏还是个……”
“你说将军夫人竟也能同意?这可真是最荒唐不过的事情了。”
“谁让三公子重病缠身,那老道给出的主意,说……这样对三公子好。”
闺秀们缓步走进喜厅,她们口中议论的这位萧三公子就是萧大将军的长子、萧老国公的第三个孙子。年纪轻轻就随其父征战沙场,在战场上挣下无数军功,成为晋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军。本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天之骄子,却在两年前的一次出征中,被敌军重伤,堪堪捡回一条性命,自此终日缠绵病榻,再无往日风姿。
萧三公子意气风发之时,大军开拔,他曾一袭玄色铠甲,手提一柄六寸宽的长剑立于马上,虽姿容清俊却杀气蓬勃,藏烈焰于双眼,普天之下无人敢轻视半分,如烈火一般威风凛凛。城墙上遥遥一望,回眸一笑,三分邪魅,七分狷狂,撩人心弦,成为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就算是他常年逗留军中,周身杀伐之气甚重,素有“杀神”的称号,从来无意于儿女情长,也抵挡不住落花甘愿逐流水。
那个曾经如烈火般灿烂的萧三公子重伤归家,就在满京的贵女们以为自己有机会的时候,却不承想,传来了萧三公子大婚的消息,而且大婚对象还是……
*
“吉时已到——”喜官一声长喝,还在庭院内的众人皆步入正厅。
萧大将军端坐在正座一脸的喜气洋洋,可以直接挂起来当作年画的程度。将军夫人却是一脸不悦。
“有请新郎、新娘——”
新娘身着大红色喜服,自院外而入。新娘个子高挑,身长玉立,头戴九珠金钗,莹白的珠子下面是一张美丽的不可方物的脸,肌肤赛雪,唇红如血。只是,眉眼硬朗,胸前也无半点起伏。
是个男的。
萧家三公子竟然娶了一个男人为妻!
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有闺秀受不了这种打击,掩面奔去。
“一拜天地——”
谢宁跪姿端正,白皙的脸上两颗黑潭一样的眼睛若如古井,双颊晕染着胭脂色,使得平时清冷的五官稍显柔和。
萧北燃不愿出来拜堂,所以站在谢宁身边的是一只戴着红花的大公鸡。显然,大公鸡并不想拜堂成亲,它昂首挺胸,梗着脖子不愿低头,扇动翅膀,扑棱一地鸡毛。
看着喜堂上的闹剧,将军夫人差点心肌梗塞去见她那短命的老婆婆,大将军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仿佛扑腾的大公鸡就是他那引以为傲的儿子。
“咯咯咯。”
“给我。”
谢宁毫无心理负担,他脸上挂着合时宜的甜美的笑,从小厮手里拿过大公鸡。谢宁攥住它的脖子,那样细,几乎不用用力就能捏断。他心想,鸡,你若是识趣,咱俩相安无事;你若是坏我好事,我必毁你天堂!你就是今晚鸡公煲的原料。
大公鸡也不想成鸡公煲,便乖巧不再挣扎,谢宁对喜官点头示意可以继续。
“二拜高堂——”
谢宁依然微笑,抱着大公鸡跪拜二位高堂。
将军夫人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夫夫对拜——”
谢宁双手举起大公鸡,跟它的绿豆眼对视,鸡并不敢动,老老实实。谢宁深深拜了下去。
精神状态正常到……不正常。
“唔——”白玉秀捂着嘴巴,一跺脚扭身跑出去。她不能接受,她绝对不能接受!他神武不凡、英俊潇洒的表哥娶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众闺秀也齐齐捂住胸口,动作与大将军夫人一般无二,她们心里想的是。
看来,她们不是没有机会。
“送入洞房——”
*
萧北燃喜静,国公府整个西院都是他一个人的住所。谢宁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住在西院。但是,没经过萧北燃的允许,任何人也不敢直接把谢宁带到他的寝室,除非他们的小命不想要了。
“三奶奶,今日您也累了,先休息吧,明日一早还得去拜见大夫人和各房长辈。”大黄恭恭敬敬,礼数周全。
谢宁掏出一块银锭子扔给大黄,大黄没想到新奶奶出手如此阔绰,笑容更加真诚。
“伺候的人就在门外,三奶奶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即可。”
谢宁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大黄退下后,猛然发现自己的背后竟然濡湿一片,伸手一摸全是冷汗。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三奶奶这般威仪,好像有无形的压力,不知不觉间就让人遍体生寒。大黄又看了一眼,新奶奶的周身气度竟然与三公子有几分相似,一个是杀伐果决的少将军,可他,不是出身普通农家吗?
大黄暗自告诉自己,服侍新奶奶的时候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谢宁打量房间,崭新的布置,一看就是临时收拾的,一应用具华丽但不用心。他摸摸贴身的口袋,休息是早休息不了,还有事情要做。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谢宁吩咐他们无事不要进来,然后脱下喜服,换上一身湛蓝色常服,一个纵身,从窗子翻出去。
与此同时,萧北燃独自一人离开寝室。
*
前厅还在盛大地热闹着,西院却冷冷清清,仿佛外面的风都吹不进这里。
谢宁趴在房檐上四处寻找,最终锁定目标,他一路上飞檐走壁,灵活得像一只猫,满院子的侍卫无一人看见他。
一路走到一座巨大的假山石旁边,谢宁仰头看看,这座假山足有三四丈高。他矮身一跳,悄无声息地爬上去。到最顶端,从贴身地口袋里面取出一小截火漆封好的竹筒,有小指粗细,塞到假山缝隙里,然后又跳下去。
这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枝头的雀儿都没惊起。
谢宁拍拍手上的尘土,心中夸了句自己功夫又见长,一转身,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身后竟然出现着一个人!他竟然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谢宁震惊之余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有点眼熟。
呦,这不是他那便宜相公吗。
萧北燃也被吓了一跳,他刚到这就从假山上掉下来一个人,还差点砸到他。
他这院子少有人来,忽然冒出来一个生人,他用脚趾头一想也知道是谁,何况那人脸蛋上还挂着两坨红晕。
本该在新房里独守空闺以泪洗面的新娘和拜堂都不愿意出现的缠绵病榻的新郎如今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院子里。
这件事好解释,这件事一定可以解释。
萧北燃以往从来不用给任何人交代,从来都是别人听命于他。
但是谢宁没有说话,长如鸦羽的眼睫低垂,仿佛盛着无数委屈。
萧北燃看着委委屈屈地小媳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默默想,也许自己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人家这么小的年纪嫁给自己,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喜堂上面对这一切呢。
不管这件事有多荒唐,他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百年以后要葬在同一个陵寝里的,他也是无辜卷进来的一个可怜人,说到底是自己先利用他。
萧北燃刚要说话,眼前的委屈小猫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谢宁抬起眼睛,眼底如星,他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你的新娘。”
“我是来跟你洞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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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芯,啾啾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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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来跟你洞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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