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大夫抖搂着药方子,指着上面加黑加粗的“枯橘”两个字,下面还有谢宁签的字,环绕一圈向四周展示,不漏掉每一个观众。谢宁抬头看看头顶,悬在萧北燃上头的屎盆子转移到自己这里来了。
吃瓜群众的目光再次全都转移到谢宁这里,屏气凝神,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谢宁老老实实坐在萧北燃的旁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萧北燃歪着头,拇指一根一根捏着指骨,发出瘆人的“嘎吧”声。
“哦?”萧北燃是笑着的,可是声音极尽讥讽,慢悠悠道:“这么说,是我夫人下的毒了。”
没人敢说一个是字。
但也没人说不是。
白胡子大夫抖得像上了发条,朱祁良看他一眼,开口道:“怎么会呢?……”
“既不是,那我们就先走了。”萧北燃牵起谢宁的手。
“哎……”萧北燃不按套路出牌,朱祁良咬牙切齿还要维持风度还要把人留住还要端着屎盆子算计好泼给谁,表情极其艰辛,“少将军,毕竟是人命案子,不如留下等等结果如何?”
生怕被拒绝,朱祁良喊道:“来人。”
几个小厮弓着腰走进来,齐刷刷跪在地上。
“这几日小公子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跟什么人起过争执,通通给我说出来。”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七嘴八舌。
“前几日,在红尘阁小公子与萧三奶奶发生争执。”
“前两天,萧三奶奶带人在药铺前殴打了小公子。”
“是啊,小公子回去以后痛苦不已,惶恐不安,甚至连房间都不愿意出来。”
“还有刚才,小的在外面听见房间里面传来斥骂的声音,不知小公子在房间里面遭受了何等的虐待。”
……
谢宁听得好笑,痛苦不已?惶恐不安?谁?张庭耀?如此低端的诬陷手法是这种企图篡位的人能想出来的?那萧北燃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忽然,一声婉转的鸟鸣破窗而入,一只翠绿色的小鸟飞进来,在房顶上盘旋一阵子,然后落在谢宁的肩头。谢宁跟鸟对视,贼眉鼠眼,尖嘴猴腮,没有大鸡好看。
老大夫深吸一口气,深到谢宁怀疑他随时都有撅过去的可能。他再次哆嗦着他那只疑似帕金森的手,指着谢宁的肩头。
谢宁生怕他吐出什么“祸国妖妃”“不祥之兆”这类的词语。
“那是老夫专门培训出来用来寻找枯橘的鸟啊!”
还好,还好。
朱祁良仿佛不敢相信,又夹杂着许多的不得已,艰难开口:“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少将军夫人,但我还是相信少将军夫人的。”
“王爷……”恭王妃悲痛欲绝,哽咽道。
朱祁良为难,慢慢红了眼睛,瞥了一眼始终神色自若道两人,正色道:“耀弟惨死,不如搜一搜身,也好还少将军夫人一个清白……”
“咣。”话还没说完,一只茶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划破白胡子老大夫的额头,血迹从他雪白的鬓角渗出来,老头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众人齐齐跳了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萧北燃还没有收回投掷的动作,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沉吟道:“放肆。”
只是短短两个字而已。
只是短短两个字而已。
腿软的众人这样安慰自己。虽然一刻也不曾忘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战神,但是百战将军的气场还是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只是两个字而已,屋里的气温骤降,脸上仿佛卷来带着沙砾的血腥味道,鼻腔生疼。
朱祁良脸色变了变,说实话,他也不敢硬碰硬。
搜身?肯定是不行的,谢宁想。且不说自己怀里揣着从密室拿出来的东西,朱祁良准备齐全,有备而来,今天宴会上接触了这么多的人,指不定谁顺手塞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这可经不得查。
谢宁轻声道:“夫君莫要动怒。”
“给我看看这张方子。”
谢宁站起来,手上传来拉力,低头一看,发现手还被萧北燃牵着,他手背青筋暴起,握着自己的力道却不是很重。他拍拍萧北燃的手,安慰他气大伤身。
污蔑而已。小事。
谢宁走过去拿过方子,靠在桌子上对着日头看了一会儿。字确是自己签上去的,但是最后一位枯橘当时有没有就不知道了,有可能有,老头儿没撒谎。也有可能没有,是后加上去的,老头受人胁迫来栽赃自己。
不管是哪种,这箭是冲自己来的。
“字迹有无造假的可能?”谢宁问道。
老头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绝无可能,我们同济堂的药方子都有特殊的记号,任何人都仿冒不了。”
谢宁斜了他一眼,这么卖力做什么,是你第十八房小妾被朱祁良攥在手里吗?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吗?你又不是他老丈人,蹚这趟浑水干什么呢。
谢宁摇头晃脑,又问道:“这味枯橘加在坐胎药里是否违和?”
老头再次赌咒发誓之前,谢宁警告他,“想好了再说。”
药方子这种东西,许多药材相生相克,里面是否多出一味药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郎中就能看出来,他不怕老头胡说八道。
“正是这个道理。这味枯橘是不能出现在坐胎药里的啊,但是这位公子许以千金,非要老夫按照这个方子开药,还刀剑相威胁。”老头泪水涟涟,一副纯良医者被迫行凶的无辜受害者形象。
“哦。”谢宁摇摇晃晃,“这么说凶手就是我了。”
朱祁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是如此……”
“哗啦”
谢宁靠着的那张桌子轰然散架,抽屉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啊。”谢宁面无表情,毫无诚意地道歉。“不过,这是什么?”
谢宁手里举着一摞信件,一张一张念出来。
“日桑族大汗亲启。晋国恭王呈。”
“浮东国太子敬启。祁良呈”
“北都上将军亲启。良。”
“哎,这还有跟你们往来的信呢。”谢宁伸起手对着乞颜律扬扬手中的信件。
乞颜律自进来后一直抱着牛腿一般粗壮的手臂靠在门框上,脑袋几乎顶到最上头。他似笑非笑,看着谢宁。
“恭王殿下,这些是何物啊?”谢宁不解道。
朱祁良嘴唇都紫了,他一把夺过谢宁手里的信件。谢宁任他拿走,夺走一封,手里还有一摞。
纸张哗啦啦的声音清脆动听,如果朱祁良没有抖得那么厉害的话。
“这些国家陛下也十分关心,却不想恭王与其私下也有往来,不知所谈何事啊。”萧北燃抬眼看去,危危笑道。
朱祁良彻底懵了,全身血液倒流,所有关节都在“汩汩”透风,眼前一突一突,他使劲眨眨眼睛,还是天旋地转。这是他放在书房密室里的密信,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一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还有谁天天盯着自己。
朱祁良想瞪萧北燃,但他不能这么做,他生生压着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
“这不是我写的。”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私通敌国,这是死罪,凭借萧北燃的军功现在杀了他都不是什么大过错。此事可大可小,硬是狡辩的话也能说清,不过是些寻常问候,并不能直接定他的罪。所以,咬死不能承认。
“不是?可这字迹跟恭王的一样。”谢宁继续捅刀子。
“别急,恭王自有说法。”萧北燃招招手,让谢宁回来,小傻子站在那边干什么,还是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从风月无边,到人命官司,再到通敌叛国……刚才心甘情愿留下来,生怕被主人家礼貌请走,现在却恨不能化作一股青烟,顺着门缝溜出去。吃瓜群众不敢再吃下去了,再吃命就没得喽。
唉,吃瓜有风险,吃瓜需谨慎。
“这定是有人污蔑于我。”恭王镇定道:“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啊。”
“哦?不如恭王说说是怎么做到的,还是在你的地界上。”萧北燃乘胜追击。
谢宁低眉顺眼,萧北燃步步紧逼。恭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局,他败了。
“早就听闻京城中有外邦善书之人潜入,前番本王还不放在心上,不想酿成今日大祸。此人先是篡改昭元夫人的药方,后是伪造本王的笔记留下这书信,意在动摇我晋国江山。罪不容诛!来人!”朱祁良一拍桌子,叫来数十名官兵,“速速捉拿此人,定不能让他再兴风作浪。”
好一个无中生有。
谢宁低着眼睛听着朱祁良睁着眼睛说瞎话,信明明是他从密室里拿出来又塞到桌子里面,那张桌子原本就少了一根楔子,稍微一晃悠就散架了。本就是栽赃,既然无法自证清白,就拖他下水,逼他亲口证明自己无罪。朱祁良比起他那小舅子,有点智商,但不多。
“恭王殿下雷厉风行,本将军佩服。”萧北燃又指着面如死灰的老头,“此人刚才信誓旦旦,何解?”
“将军饶命。”老头跪地求饶,“是老夫记错了,那味枯橘定是被人后加上去,用来诬陷三奶奶的啊。”
谢宁抬头,“那我给你的千金?”
“是药费,药费。三奶奶出手阔绰。”
“药我不要了,你把千金还给我。”谢宁望着他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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