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还是第一次知道雄虫也能变成工作狂。
整整一周的时间,他只见到了秦舟两次,两次都是在他撑不住小憩一会的时候,雄虫已经披上外套走向门口。
“想吃什么就直接从冰箱拿。我已经把权限给你了。”他摸出一只唇膏,对着镜子擦了两下,居然也有种用口红的优雅,“哦我忘了家里只有营养液了。那就点外卖吧。”
说完他就走了。晏站在客厅中央,开始思考他说的“自由行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走到大门前试着按一下把手,果然已经锁死了。
雌奴不能在没有雄主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晏不想打草惊蛇,只把整个房子从内到外所有的角落都调查了一遍,连墙角的接缝都无懈可击,这座房子简直能称得上是一座堡垒。
也许雄虫是想借机让他放松警惕。晏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真正有攻击性的行为,最多只是骗他喝奇怪的营养液,甚至还把房间的门锁也全部对他开放了。
他往走廊左侧的房间向内望,秦舟的房间也简约得出奇。除了和他一样的一床一桌一椅,落地窗边的窗帘也是全部拉开的,方块形的房间如同一个供人观赏的玻璃盒。
他走近了几步,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进去。除了他们住的房间外还有另外两个房间,晏选了更大的那一个,走进去的一瞬间天花板发出机械运行的声音。
晏后退一步,手伸到腰间才发现自己没有配枪。如同华丽的旋转型阶梯,螺旋下降的机体居然是一个巨大的书架,接入地面后还在不断旋转,将所有的书目呈现在他眼前。
这是新型的合金材料,晏仔细观察凹槽中流过的光芒,晶莹如同剔透的琉璃,用手按上去却能感受到柔韧的强度。这台书柜也配备了智能识别和反击功能。
雄虫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晏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刚加入第四军团的时候,不得不靠一条裤子在沼泽地里度过了一个月。从那之后他无论去哪里都必须要穿两件内衣。
晏伸出手,想知道雄虫有没有给他这个书架的权限。他将手心立起,贴近的那一刻如同有一只真实的手在回应,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掌心。晏惊了一下,猛地抽出手的同时才发现锁已经全部解开了。
螺旋型的书架依旧在旋转,几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宽度排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从稀缺的地理笔记到禁忌的实验记录,每一种都足以让一个雌虫进去蹲半年以上。晏瞪着看了一会,居然在里面找到了从前服过役的遥远星系的资料。
边境K871星区,二十年前他曾经服过役的星球,是一片荒芜到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区域。唯一能使人留下来的理由就是珍稀的资源,要花费无数雌虫的性命去开采。
他慢慢拂过封皮上烫金的字体,每一寸的材料都是那么熟悉。那些年矿洞里时常会出现长得像刺猬的一种生物,剥掉刺之后血液中也带着剧毒,但它的皮却是制造防具和装饰的好材料。
不知道雄虫为了这些书付出了多少,晏抽出面前的这本,又立刻有新的一本填进来,依旧是稀少得几乎见不到的孤本,每一本的价值都令人咂舌。
他只看五分钟,晏对自己这么说,在窗外的唯一一把沙发上坐下,不去想雄虫回来后可能发生的事。他已经习惯了在情况最坏的时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时间和精力不那么无意义地消耗。
雄虫甚至还在书上做了笔记。晏翻开第一页,书目上一串潦草的字体,他仔细辨认过后才认出来他写的是“不要掉以轻心。里面还有更有趣的东西”。后面跟了一串的叉,似乎写的时候相当兴奋。
K871几乎谈不上有什么风土人情,唯一为人所知的就只有矿藏。晏在下班之后深入那些洞穴探查过,连最耐寒和耐旱的植物都无法生存,地上布满了那些“刺猬”留下来的刺。
他接着往下翻,秦舟的字迹变得整齐一些了,但依旧称不上工整,他似乎看得很仔细,但想法却断断续续的,难以看出书写人的意图。晏忽然被一行用金色横线标出来的内容吸引了:
“山洞,高寒,特殊毒素,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有可能产生那种东西……怪不得他们要洗劫整个星球。血腥味把所有的猛兽引来了。“后面标着一串实验公式,每一个物质他都熟悉到刺目。
晏猛地合上书,感觉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认得那个公式,那些人发下来的文件里……不,他不能再继续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多想也无济于事。
已经过了二十年,他还是忘不了那些回忆。晏强迫自己打开那本书,继续往下看,直到细致入微的记录挖出他所有蒙尘的时光。从人员出入到伤亡状况,甚至还有无数他熟悉的名字,这些军雌都已经变成墓碑上无声的刻痕。
秦舟果然是有备而来。从日出看到日落,晏把整本书都看了几遍,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脑海里,填补上多年前那些没有结果的疑惑。为什么他会忽然被召回主星?他们究竟在觊觎K871上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找理由“清除”那么多军雌……
眼睛已经变得麻木,晏合上双眼时如同推过干涩的磨盘。他呼出一口气,黑暗就沉沉地压了过来。
也许雄虫是故意让他看到这本书的。无论是威慑还是怜悯,他的压倒性优势都不允许晏有一丝的反抗。他只能把这些回忆都当成苦涩的教训。
他已经太累了,晏试图抵抗扑过来的倦意,但不到一分钟就忍不住投降了。
五分钟,他只睡五分钟,在雄虫回来之前就走……晏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他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和家乡的细碎雪粉不同,绵延的荒原上下的是带着血腥味的白色沙砾,冷得刺骨的同时盖住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距离他到达这颗星球已经过了十年零三个月十四天,晏记得很清楚,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发过誓会终结这里的悲剧。实际上他也确实做到了,星球K871在他的管理下变得井井有条,伤亡率降低了80%以上。
从早上的五点半到六点是站岗士兵的换班时间,晏带了一件毛茸茸的披风,还有一份烤热了的蛋挞走向岗亭,年轻的军雌一看见他就眼神发亮地看过来。
“您怎么来了!”他行了个礼,眼睛几乎要黏在晏的手上,“现在还是值班时间……”
“还有五分钟,结束了之后就可以吃。”这是他带给抽查满意的下属的礼物,在这样资源匮乏的地方连甜点都是难得的稀有品,“别把碎屑吃到披风上。”
军雌像小狗那样猛地点头,晏控制住了想要摸摸他头顶的冲动,即使才刚刚成年,被分配到这里的雌虫也已经是成熟的士兵,否则也无法在危险的荒野和矿洞中活下来。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呼啸的风雪依旧如同一场风暴。晏在两个月前提交了一份人员调回的申请,用来转移需要治疗和休假的军雌,这周就应该是最后截止的回复时间。
也许是他们又把这边的事放在最后处理了,晏很清楚他们的德性,还特意标注了橙色加急。如果按照计划中的开采进度,今年的目标都已经提前完成了,第一军团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挑他们的刺。
晏皱起眉头。但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呼喊他的声音,雌虫一脚深一脚浅地冲过来,声音几乎能穿过风暴:
“长官!发出去的文件收到回复了!他们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要求,还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但画面就到这里截然而止。晏还记得那张年轻的脸,高扬的眉毛如同盛开的太阳花。他试着伸出手去,可唯一能动的就只有他自己。
他又做这个梦了。循环了无数次,轮回到每一个表情都刻在他脑海里,直到变成一场没有暂停键的电影。他依旧记得从前相处过的同僚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如同刻印在树木中心的年轮。
大家都已经离开了,只有他还站在原地。那些曾经鲜活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命运只对他有过一刻的仁慈。
就像行走在没有出口的迷宫中,从他离开那个星球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彻底改变了。
“……你睡着的时候眼皮真的会动。”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晏的手抽动了一下。现在是早上了吗?还是说他又加班加过头了?
“十五分钟里你的眼皮动了四次。你做噩梦了吗?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雌虫眉毛的颜色居然这么浓。”
那个声音是秦舟。是那个把他收为雌奴的雄虫——晏猛地睁开眼睛,雄虫的脸就在他五厘米之内,连睫毛都根根清晰可数。
他几乎像弹簧那样一下弹了起来,秦舟也轻松地拉开了距离。他还穿着军部的衬衫制服,领口下绣着精致的狮子和蔷薇暗纹,勾勒出他削瘦的身材。
那是第一军团的制服。晏当然会记得一清二楚。
“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会睡一个下午呢。”秦舟拍了拍手,“难得我下班这么早。要一起出去吃个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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