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王不会想到,他带入谷的孩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儿,对鬼巫族一无所知。
然而,这孩子认识的第一个鬼巫,却不是他。
他更不会想到,自己被人追杀正是这孩子设下的局。危急时,这孩子帮他挡下毒剑也不过就是一招博取他信任的苦肉计。
说起来,叶宸做这一切,能对外人说的理由,是为了找到鬼巫族的藏匿之处。但其实,他还有一个深藏于心,不能向外人说的缘由,便是想来看看林曜在不在这里。
林曜,曾经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不仅如此,曾经的他,甚至希望林曜是那个愿意与他厮守一生的人。
当他们一起被困,结界之门只能让他们其中之一自由出入时,叶宸把这个自由的机会,送给了林曜。
他愿意林曜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鸟,而自己当那个等倦鸟归林的巢,但是没想到,这只鸟飞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一晃五年。
五年,物非人非。
如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一个是任人碾杀的蝼蚁。
其实,在他决定进入碧虚巫谷的时候,他也想过会与林曜碰面。他以为他借着魂穿,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
可没有办法,他要活着。为了活,他只能与这位故友叙个旧。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迫于无奈,用“我喜欢你”,作为两人重逢的第一句开场。
好傻。
像被人抛弃的糟糠还在千里寻夫,痴心不忘,傻到活该被人嘲笑。
思绪乱飞,惹得叶宸窘迫到脸红。他的心跳越来越抑制不住,疼痛从胸口处蔓延四散,像一群小刺猬释放在了血液中,在他经脉里肆意游走。
这是毒发之状,不一会儿,叶宸便疼到额头冷汗淋淋,忍不住颤抖如筛。
然而他手腕上感觉空空,林曜根本没有给他把脉。
“曜少主,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一旁的大人也察觉到这一次把脉时间较久,忍不住替叶宸问了出来。
问过后,林曜还是没什么反应,又过了一会儿,那大人张口又要问一次的时候,叶宸才感觉到手腕一震,一股力道把他的手推出了轿帘。
“卫阳,”林曜倦倦地吩咐拿药的下人,“给这孩子一丸续命丹吧。”
话落,侍卫们都惊讶地张大嘴,反观那个叫卫阳的下人,倒没什么异常,爽快地离开药架走到叶宸身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丸小小的红色丹药,给叶宸服了下去。
顿时,叶宸感觉一股暖流,安抚住了那些闹腾的小刺猬,面色也跟着好了许多。
一旁的大人看着这一幕越来越瞠目,终于忍不住问:“不知这一丸毒药,何时发作?”
噗呲——
林曜笑了,“大人真会说笑,谁会给毒药起名续命丹啊?”
那大人极不自在地赔笑两声,他还不知道毒药不能叫续命丹吗?
“只是,送来的孩子,都是服毒,无一例外啊。”大人犹犹豫豫地追问。
叶宸看向林曜的方向,不由捏了一把汗。想不出林曜会怎么搪塞。他猜自己突然冒出来也打了林曜一个措手不及。林曜能说什么呢?
一旦说出两人曾经相识,那一番追查下,他借身移魂,苦肉计入谷,这一连串的阴谋便都会浮出水面。
到那时,纵然林曜念着旧情能放他一马,焕王会放过他吗?整个鬼巫族会放过他吗?
叶宸不敢想,只觉荆棘满路,怎么走都像是在送死,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慌乱中,林曜终于开口了,语气懒懒的,有些抱怨,“这孩子我可不敢动。大人做事也真是大意,也不瞧瞧那孩子手腕上戴着的是什么。”
这话不但让那大人和侍卫们听愣了,叶宸也是一愣。
他抬起手腕,看到手腕上有一个护腕,平平无奇,但确实不是他原本的东西。
在他入谷后,醒来的时候也发现了,却没怎么在意。
这时大人走近,伸手碰了一下那个护腕。瞬间护腕闪了一下光,那大人的手仿佛被蛇咬了一口,噌地缩了回去。
再看那护腕,上面若隐若现出两个字——林焕。
“驻暄王林焕?”大人惊呼,“这孩子是焕王府上的人?”
他一边询问,一边看向周边同来的侍卫,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一会儿,才见其中一人想到什么,“好像是焕王的贴身随从来过一趟,说回来路上顺便带回来一个病患。难道就是这孩子?”
林曜嗤笑,“顺便?这孩子可不像是顺便捡的。这护腕是个颇不寻常的法器,不但能让焕王感应到这孩子的生死,还能感应到他的所在。焕王断不可能把此等法器随意丢给个孩子玩。”
正说着,院外传来惨叫声,像是有刺客擅闯而入。院中侍卫脸色一沉,不约而同抽出身上配剑,排成一字守在软轿前。
刚站稳,便听哐的一声,门被踹开,焕王领着贴身随从出现在院门口。
几个侍卫相互看看,没有贸然出手。
僵持了小一会儿,站侍卫们身后的那位大人,干笑起来,“焕王离谷十五年,刚刚回谷,大概还不知道,这宿阳王府现在是曜少主的府邸,不能擅闯啊。”
焕王冷冷地牵起唇,“是啊。本王离谷十五年,竟刚刚才知,我鬼巫族里出现了如此不肖子孙!”
说着,焕王一步一顿地向软轿走,一排侍卫也一步一停地向后退,坚守着软轿前最后一道人墙。
那大人也不是个软骨头,见状几步行至焕王身畔,不失恐吓地说道:“曜少主深得巫皇恩宠,焕王刚刚回谷,还是给巫皇留些颜面的好。”
焕王收了步,双手背后,向着软轿冷哼了一声,“想我二哥宿阳王,一身精湛医术救人无数,怎么就生下了你这般草菅人命的儿子,拿孩子试毒,亏你下得了手!”
林曜听了焕王的训斥,毫无触动,语气依然轻飘飘的,懒散又随意。“王叔这么着急地闯到我府上,就是担心我用这孩子试毒吧。这倒让人不解了,不知这孩子是王叔什么人,让王叔如此在意。”
焕王不急着答,他板着脸,幽幽转过身。
继而,他拉起叶宸还有几个幸存的孩子,一起向院外走,这才甩话:“都是些普通的人族孩童,本王见不得你如此作恶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院门外传来齐刷刷的刀剑出鞘声,跟着十余名将士持剑冲了进来,将焕王等人团团围住。
看来焕王闯府的举动已经惊动了四周,附近有将士来支援了。
见状,院中那位大人更加硬气,“焕王,巫皇有旨,入谷的人族病患,十五岁以下者,皆交于曜少主习医试手。焕王刚刚回谷,不知者不罪。若是焕王要走,定无人拦阻,但这几个孩子必须留下。”
“习医试手?他医了吗?他分明就是毒害无辜!”焕王大吼起来,拳握得骨节咔咔作响,眼底怒意滔天。
跟着,不等众人反应,他一个箭步冲向软轿,手中刃直取轿中人,至于守在轿前的一排侍卫在焕王的利刃下,竟然形同虚设。
而后涌进来的一批将士忙一拥而上,不料全被焕王的随从缠斗住,救之不及。
不得不说,两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时间,院中战成一团,虽是人多战人少,但人少胜人多。
叶宸呼吸停滞,脑中意识如闪电。
在焕王突然袭向软轿时,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挡到软轿前,但片刻就反应过来焕王肯定是要拿林曜当人质,不会害林曜性命。于是生生把刚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
眼瞅着,焕王的剑与轿帘之间,已无任何阻碍,突然,叶宸却感觉颈间一凉,耳边听到卫阳木讷地大喊:“焕王住手!这孩子,要死。”
空气瞬间凝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动。
叶宸垂眉,余光,瞧见卫阳执一把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僵持中,林曜声音再度飘了出来,这一次明显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爽,“王叔方才说,这孩子只是个普通人族?那是我多虑了。白白浪费了我一枚续命丹。卫阳,横四竖四!”
声落,卫阳挟持着叶宸便向药架走去。
“慢着!”焕王大喝一声收了手,他眼底的怒气依然如波涛滚滚,但明显被他克制住了。
他看了看卫阳,又看了看软轿,到底把怒气尽数压了下去。跟着,他像做了什么决定,长剑刷一声入鞘。低声道:“他是本王在谷外与人族女子生下的孩子。”
“啊?”院中那位大人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焕王威吓地看过去,冷冷道:“本王离谷十五年,带回个十三岁的孩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位大人眼珠转转,立刻醒悟,“焕王是想救这孩子,所以才让他冒充人族?”
焕王双手背身后,怨声大骂道:“按咱们鬼巫族的规矩,血脉不纯的鬼巫不能用噬血叶续命。而人族入谷,却都可以服用一次噬血叶。这是什么无尊无卑的破规矩!”
那大人尴尬地抽了抽唇角,温声劝道:“焕王也是鬼巫,自是明白的。那噬血叶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锁奴咒。给人族服噬血叶,那不是为了把他们世代锁在谷中嘛,咱们鬼巫族不就是靠这样才有了如今的盛世王朝?”
“哼!”焕王冷哼一声,目光又嫌恶地落到软轿上,“可惜,再盛世的王朝也会出败类!要这盛世何用?”
这话明显是冲着林曜去的,但林曜呵呵呵地笑出几声,听不出生气,反而附和道:“说的是呢,若非出了我这个败类,焕王之子现在已经吃下噬血叶,活蹦乱跳了。”
说完这些,林曜故意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越发慵懒,“谷中人都说,家父与王叔情义颇深。我初见王叔就惹得王叔不痛快,是我这做侄儿的不对。这样吧,我可以答应王叔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决不失言。”
话刚落,焕王双眉一竖,上前一步就欲开口。他的神情不是恳求,不是要求,而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子,明显他觉得林曜该教训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然而,焕王一个字还未说全,一直未吭声的叶宸突然喊道:“焕王!”
焕王动作一顿,看向叶宸。
此时的叶宸还被卫阳拿匕首抵着咽喉,他迎着焕王的目光,焦急地问:“这件事,能不能让我来说?”
焕王愣住,惊讶冲淡了眼底的暴躁,但很快全都散去,归于平静,此事于他而言似乎并无所谓。
于是淡然道:“好,听你的。”
叶宸立即扭头,犀利的目光落到软轿上,一字一顿:“我要见一见曜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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