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不等林曜反应，侍卫们先齐齐发出一声嘲笑。
相比之下，那位大人笑得还算得体一些，但他也没搭理叶宸，而是向焕王解释，“此事还真难办。焕王想必还不知道，曜少主是巫皇出谷游历时带回来的。如今回谷已有三年。这三年，除了巫皇与卫阳，谁都不能见曜少主。”
焕王讶异了一下，随即冷笑，嘴角全是嘲讽，“坏事做尽，没脸见人也是应该的。”
说罢，他环顾旋归院一周，如视敝履，才没有想见林曜的意思，只向林曜喊话：“放人，我们走！”
软轿里传出一声“好”，卫阳立刻收了匕首。
但叶宸却没急着走到焕王身边，他依然盯着软轿，神情固执，“曜少主说只要能做到，决不失言的。”
林曜没有回应，焕王有些不耐烦了，他走上来拉住叶宸，“你非要见他做什么！”
叶宸眼底发灼，他不能解释。
软轿中，这个滥杀之人，这个冷漠之人，这个见了他的手语不闻不问，仍要拿匕首抵住他，还要给他下毒之人，叶宸急得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林曜。
然而林曜始终默不作声，轿帘始终纹丝未动。
-
这一夜，叶宸跟着焕王回了焕王府邸，以焕王之子的身份。
一路上，焕王跟他说了许多话，叶宸听见了又像没听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脑子里还在想着林曜的事。
五年了，他因为林曜被困整整五年。他也曾试图把林曜想得恶劣一些，好让自己恨他一点。但怎么也没想到林曜会变得如此恶劣。
亦或是林曜一直都是个恶人？
当这个疑问冒出来，他心一凉，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向他喊：“叶宸哥哥是个懦夫！”
这句话把他瞬间带回了扶疏妖谷，那个他与林曜相识的地方，也是他被林曜囚困的地方。
就在谷中结界，乾坤门的旁边，他向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怒喝：“阿驯，你胡说什么！”
阿驯赌气地冲上来，“你就是懦夫！你不敢面对林曜离开的真相。只要林曜不回来，你就可以骗自己林曜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回不来。可实际上，林曜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他走了就没打算再回来。你怕你出谷后，查出这个真相，就不能再骗自己了。”
叶宸双拳握紧，从牙缝里咬出三个字：“你住口！”
阿驯却不肯，反而喊得更大声，“你为什么不敢听？乾坤门在翻转之前，明明是关着林曜的，是林曜一直假装对你好，赚取了你的信任，然后骗你翻转了乾坤门，这才把你关了起来，而他如愿逃了出去。这就是真相，林曜就是这样的恶人，你为什么不信！”
叶宸眼底几乎充血，“谁告诉你的？”
阿驯赌气地嘟起嘴，“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真的。叶宸哥哥若是不信，那就去查啊。用我的身体出去查。反正乾坤门关不住我。”
“我不需要查！”
“你是不敢查！林曜就是恶人，骗了你的大恶人，你就是不敢查！”
……
叶宸与阿驯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激烈地争吵声中，夹杂着一声声的呼唤，“阿驯，阿驯——”
这唤声有些不同，陌生又真实。
也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叶宸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声阿驯是焕王在叫他。
阿驯，是他这具身子的真名，也是他接近焕王时，告诉焕王的名字。
为了逃出扶疏妖谷，他到底换魂成了那个叫着“叶宸哥哥”的阿驯。
“焕王什么事？”失神许久的叶宸，木呆呆地问，压根儿没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了。
焕王也没多想，大概是因为叶宸中毒许久，意识不清是常有的事。
他温和地笑了笑，说：“我们到了。”
叶宸撩起车帘看了看，驻暄王府，正是焕王的府邸。
-
叶宸跟着焕王步入王府，府上的人先一步得到消息，给“阿驯少爷”收拾好了房间。
叶宸麻木地接受着众人的安排，像一个活死人。
转眼到了深夜，他躺在了床上，焕王坐在他床边，贴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焕王回去吧，我累了。”麻木了大半天，叶宸的心还是乱得厉害，他想静静。
焕王看上去也是疲惫不堪，但他没急着走，脸上担忧渐浓。
迟疑了片刻后，他用道歉的口吻说道：“阿驯，我不该向你隐瞒噬血叶锁奴的事，但我真的只是想救你的命。你相信我，我答应了送你回家，见你娘，我说到做到。”
叶宸勉强勾唇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不想在意这个事儿了。遂敷衍道：“我懂的。”
焕王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的手移到叶宸的肩上，郑重其事地按了按，话锋一转，“你放心，名医群诊后，你还是可以服用噬血叶的。”
叶宸心一提，噬血叶三个字惊醒了他。
“什么名医群诊？”
焕王愣了一下，似乎已然说过叶宸又问，不过他没点破，依然态度温和地讲了起来。
“虽然鬼巫有规矩，血脉不纯的鬼巫不许用噬血叶续命，但立过大功者犯了重疾，谷中无医可医的话，可以使用噬血叶。你是为了救我才中的毒，当然算是大功。我已经决定了，明日便着手安排你名医群诊的事。”
“明日就可以名医群诊了？”叶宸忍不住坐起身，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骂自己脑子里光想着林曜，居然走神走了这么久，险些错过了大事。
焕王拍拍他的肩，笑着安抚道：“没有那么快，不过我会尽快。若无意外，再过一日，就可名医群诊了。”
“哦——”叶宸微垂下头，心乱如麻。
“好了，快睡吧。”焕王笑着说，边说边站起了身。
叶宸这时想到了什么，猛抬起头追问：“那曜少主呢？他会来名医群诊吗？”
焕王这一次愣得比较久，像被什么荒唐事彻底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扯出个不屑的冷笑，“他怎么可能来？他只会下毒，又不会医人。”
叶宸再度把头垂下，嗫嚅：“可是他的续命丹，好像很有用。”
焕王张了下口，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讲又不忍心讲。
顿了顿，他尽量语气平缓地说：“今日不是有人给你诊过脉了吗？她说你的毒只是被药物暂时压制住了而已，药效一过，就是死期了。林曜就是给了你几天回光返照罢了。”
叶宸突然感觉很难受，好像听人在刻意提醒他，林曜根本不在意他的生死。
焕王看出叶宸不舒服，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是毒发了吗？”
叶宸摇头，“没有。只是——困了。”
说罢，他躺下来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连句送客的话都忘记了说。
他是真的很困，但是睡不着。
-
浅浅地休息了一宿，次日谷中刚亮，叶宸便起了床。
没想到焕王醒得更早，天没亮就出了府，去忙名医群诊的事了。
叶宸独自在屋里踱步，不停警告自己把心思放在怎么逃脱上，不要去想林曜的事。
但他警告来警告去，发现林曜他不能不想。
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服用噬血叶，似乎只有林曜这步棋可以用了。
迅速斟酌一番后，叶宸走出了屋子。他摆出小少爷的架子，让府上的管家带他出去买些东西。买好后，又让管家送他去宿阳王府。
理由是：曜少主给了他一丸续命丹，他总得去还个礼。
管家觉得他家少爷真懂事，于是当真驱车把他送到了宿阳王府的门口。
没想到马车刚停稳，叶宸便跳下车，吩咐管家说：“您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
管家笑着拦住他，“少爷，我帮你把赠礼交给门口的侍卫，让他们转交就好。反正曜少主不会见你的。”
叶宸狡黠地勾了下唇，推开管家的手，“那可未必。”
说罢，他几个大步走到府门前，掷地有声道：“曜少主言而有信，我特来赴约。”
门口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一头雾水，“赴约？曜少主让你来的？”
“废话！”叶宸相当豪横，“昨日曜少主说了，答应我们一件事，我说我要见他，他回了一个好字。你们不知道吗？”
“啊？”
昨日旋归院那么大的风波，这两个侍卫也在其中，曜少主最后说了个“好”字不假，但这是同意见面的意思吗？有点胡扯吧。
两人再度相互看看，不知道要不要去禀报，正拿不定主意时，府门却从里被人打开了，竟是卫阳走了出来。
卫阳上下打量了一下叶宸，像是确认了一下来人无误，这才背书一般呆板地说：“焕王之子聪慧过人，曜少主言出必践，恭候小少爷多时了。”
话落，侍卫们低呼一声，意外地眨了好几下眼，连附近杂扫的下人也都停了活计，不敢相信地看着叶宸走进府门。
掐指一算，这是谷中第三个能见曜少主的人了。
叶宸也想到了这一点，这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兴奋。好像万人觊觎的宝箱，唯一的一把钥匙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就知道林曜一定会见他的，就算现在的他已然“面目全非”，但林曜看到那个“我喜欢你”的手语，不可能不好奇，不深究，再不济也得问上一句。
然而，这兴奋感刚给了他一点别样的刺激，就被一瓢冷水淋得荡然无存。
只听管家焦急地追上来喊道：“少爷！曜少主没了从前的记忆，性子十分古怪，还是不要见为好啊！”
“没了从前的记忆，他失忆了？”叶宸惊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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