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宸心顿时一沉，好像身体被生生挖去了一块。
林曜失忆了，那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经历的过往，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曾经的林曜对他到底是真心的示好，还是刻意的欺骗，答案都还悬而未决，而唯一知道答案的人，把答案忘记了。
叶宸的指甲陷入掌心，一种被极度戏弄后，冤无头，债无主的无力感。
“少爷，咱礼数到了就好，要不，还是不见了吧。”管家被侍卫拦在府门外，他眼底含泪，焦急不已，甚至急得跪了下来。
明摆着，他是断定小少爷见不到曜少主，才带小少爷来的。可小少爷居然被恭候了。
昨儿个焕王刚把小少爷救出宿阳王府，今日自己又把小少爷送了回去。焕王知道不得打断他的腿。
管家的喊声把叶宸的思绪唤了回来。他看着管家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中不忍，但他不能走。
林曜失忆也好，不失忆也好，现在都是他救命的稻草，他得抓一抓。
“您放心吧。”叶宸对管家喊，“曜少主真想杀我，昨天就杀了。”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向旋归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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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步伐越来越稳健，他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换个角度想，林曜失忆了，所以五年没有回去可能就是因为忘记了，并非故意弃他不顾，这多少有点安慰。
另一方面，林曜失忆了，不再认识那个暧昧的手语，那自己的身份也还没有暴露。
熟人有熟人的见法，生人有生人的见法，在见面之前刚巧得知熟人变生人，也算是天助。
想通这些的同时，叶宸已来到林曜的屋门口，卫阳示意他自己进去。
叶宸屏住气，将门缓缓推开，顿时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入门先是暖阁，迎面一张条桌，桌上放着几样高矮不同的玉瓶摆设。
右边是书房，用一个圆形拱门隔开，内里书案书柜一览无余。左边是屏风，屏风后应该就是卧房了。
这布局与从前林曜的居处一般无二，只是具体物件不同罢了。
此时书房里没有人，那人就只能在卧房了。
叶宸：“……”这待客之道挺豪放啊。
但来都来了，还有啥好怕的？
叶宸打开屏风，立刻撞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这感觉似曾相识，多年前，他第一次见林曜，就是这样一双清澈的眸子，充满了善意。
只是怎么会这样？这个人从不问世事的少年，到如今杀人如麻的少主，怎么还能维持这种眼神？难道他做下的一桩桩恶事，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吗？
叶宸突觉晕眩，扶住额头原地晃了几晃。林曜没有来扶他，只是淡淡地说：“过来坐吧。”
与此同时，叶宸感觉到一股暗香，他贪婪地吸入后，意识清明了许多。这才开始打量四周。
如果用这间屋子与从前林曜的屋子对比，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床了。准确来说，现在这屋子里应该放床的位置却没有床，只有一个可席居的炕。炕上放着一张炕桌。
此时的林曜正跪坐于炕桌一旁，摆弄着桌上的茶具，给叶宸斟了一杯茶。
叶宸不习惯于跪坐，便鞋也不脱，大咧咧地坐到炕上。随手把一个小木匣丢上了桌。
接着，他的视线从木匣慢慢上移，看到林曜一身纯白的衣衫，乌发也用一条白色布帛随意束着。
这让叶宸不太舒服，感觉林曜向他鞠个躬，能直接把他送走。
但又不得不说，林曜眸底深邃，鼻梁高挺，眉峰唇峰都棱角分明，五官过于精致立体。哪怕一身无华的衣衫也依然显得贵不可攀。
像从前一样，林曜明明穿着和他相同的衣服，看上去就是矜贵了许多。
“我同意见你，你也不必一直这么盯着我看吧？”林曜斜勾着唇角，语气多少有些质问。
叶宸微窘，移开视线，嘴上却不怂，“你是宿阳王之子，我是驻暄王之子，你我算是堂兄弟。怎么，我看你几眼算是以下犯上吗？”
林曜似乎没料到叶宸会这么说，饶有兴致地看了叶宸一眼。须臾后，目光回落到小木匣上，“这是送我的？”
“嗯。”
“替我打开。”
叶宸看着林曜，迟疑地拿起木匣，“什么意思？怕里面有机关？”
林曜挑了下眉，“能不怕吗？因为我，你没能服用噬血叶，还差点死我手里。现在都快恨死我了吧。突然给我送礼，我能不防吗？”
叶宸翻了个白眼，“小人之心！”
说着，他打开了小木匣，里面是一把银制雕花的勺子。勺子不大，但勺柄偏长。
林曜眼底一亮，拿起那勺子，从桌中央的小罐子里舀出一小块糖放进花茶，轻轻搅动起来。银勺一圈圈地撞在玉瓷杯上，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叶宸听着这悦耳的声音，恍如隔世，看来失忆归失忆，这些日常小习惯还是根深蒂固。
林曜放下勺子，呷了一口茶，欣喜道：“这礼还真是甚得我心，你挑的？”
叶宸点头默认。
林曜拿起那勺子又在茶杯里搅动起来，配着银声响，意味深长地问：“来见我，还刻意带了赠礼，另有深意吧。”
叶宸的确另有深意。
当年在扶疏妖谷，他便亲手做过一个小银勺给林曜，林曜爱不释手。
今日他特意给林曜挑了银勺，是希望林曜念在旧情上帮他一把。
可现在知道林曜失忆了，他们之间没有旧情可言了。那这份礼的深意就只剩下道谢了。
于是，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以礼相谢。”
林曜故作惊愕，“谢我？谢什么？谢我没有让你服用噬血叶吗？”
话落，林曜当玩笑笑了起来，舒舒朗朗的笑声好像刻意在活跃气氛。
但叶宸没有笑，反而越发严肃地看着林曜，这眼神的意味耐人寻味，很像在说：你说的对。
林曜逐渐意识到这一点，笑容僵住，“你不想服用噬血叶？那东西对鬼巫来说，有益无害的。莫非——”
不错，噬血叶对人族来说，是锁人咒。对鬼巫来说，纯就是一丸救命的灵药，没有鬼巫血脉会拒绝服用噬血叶。除非脑子有病。
叶宸咬了咬牙，干脆直说了，“我不是焕王之子，更不是鬼巫。就是个普通的人族。碰巧救了焕王一命，焕王也想救我一命。”
林曜面色平静，看来在叶宸回答之前，他就猜到了。
他又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喃：“我王叔重情重义，你也算没救错人。”
叶宸张了下口，欲言又止，纠结了些许时间，他郁结难耐般站起身，走到了窗前，背对着林曜。
“重情重义？他若真是来带我求医问药倒罢了，可他却一心想着给我服用噬血叶，让我困在这里给鬼巫为奴。”
林曜有些意外，“怎么？你入谷前，焕王没有跟你说？人族入谷，这噬血叶是一定要吃的。”
叶宸摇头，“所以我才气。入谷前，他还说一定会送我回家。我讨厌被人骗！”
说到最后，叶宸突然情绪激动，愤愤地一拳砸在窗棂上。
林曜被惊得微微哆嗦了一下，不自在地把目光从叶宸的背影上抽了回来，最终落到桌上的茶杯里。
茶杯里的水并不满，但在林曜的凝视下，诡异地溢了出来。溢出的水在桌上形成几个字：焕王人设？
稍顿片刻，这些水又流来流去，变成另外几个字：恋爱脑，年上攻。
林曜怔了片刻，继而哭笑不得地低呼出一声：“我去！”
“什么？”叶宸听到动静，转过了身，桌上的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曜的神情稍错乱了一刻，但马上就平静下来，嘴角缓慢上扬，笑得耐人寻味。
他慢悠悠地劝说道：“你也不要生焕王的气，而且焕王也没有说谎，就算你吃了噬血叶，焕王也能送你回家的。”
叶宸惊讶地眼波转了几转，慢慢意识到什么，但不敢确定，“你是说——”
林曜点头，“不错。所谓吃下噬血叶不能离开巫谷，并不准确。而是吃下噬血叶就必须在鬼巫的气息范围之内。所以焕王也并非言而无信，你服下噬血叶只要一直跟焕王在一起，焕王一定可以陪你回家的。”
叶宸做了一个紧张的吞咽动作，那句“一直跟焕王在一起”，让他浑身有一种毛扎扎的难受。
“什么叫，一直跟焕王，在一起？”他磕磕巴巴地问。
林曜一手支头，笑得十分玩味，“在谷中鬼巫众多，自然到处都有鬼巫气息，人族可以自由走动。但谷外嘛，你要想活，就得一直让焕王陪在身边。同吃，同行——同床。”
最后两个字，林曜故意说得暧昧。
叶宸趔趄，眼睛快要裂开，“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曜一脸无辜，“这就是焕王的计划呀。他对你是什么心思，难道你感觉不出来？你放心，我打赌，焕王喜欢你喜欢到不要命。所以你不用怕噬血叶。吃下以后，别说让焕王送你回家，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他都会陪着你。”
说完，林曜笑着拿起茶杯，好像敬酒一般，下一句似乎就是：我预祝二位百年好合。
叶宸气血翻涌，这感觉就像他被人骗卖了，还卖给了别人当小妾。最可气的是，卖他的人还是——
好吧，叶宸看着林曜那“红娘”的模样，就是那种被自己喜欢的人，送上别人床榻的复杂情绪。
太特么忍不了了。
他上前一步将林曜手里的茶甩到一边，发出碎裂声响。
林曜没生气，他歪起头，直视着叶宸怒火中烧的眼，还火上浇油地劝：“反正你的目的是离谷回家，一个人回，还是两个人回，有什么关系呢？”
叶宸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大，一句话在舌尖呼之欲出：“如果我真的吃下噬血叶，一定要和一个鬼巫形影不离，那你这辈子就别想逃离我的手掌心了。”
不过，这话他没说，取而代之用自己的拳头向林曜挥了过去。
林曜十分不屑地抬手去拦，还相当镇定地错开了护腕的位置，直接扣住了他的上手臂。
叶宸自然而然又挥了另一个拳头，林曜同招同式，又扣住了他另一只手臂。
“你放开我！”叶宸吼。
林曜像逗小孩子，嗤笑一声，便把叶宸推出几丈外，“就这点身手，还敢跟我动手？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叶宸气得咬牙，但他知道林曜说得没错。现在他这瘦小的身子，加上毒入膏肓，打林曜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瞪了林曜一眼，整理起自己稍有凌乱的衣衫。
整理着整理着，他忽地想到什么，忙撩起自己的衣袖，就见被林曜扣住的地方，明显留下了被人抓过的淤青，红到发紫。
林曜在一旁看着，吃了一下惊，“我没怎么用力啊？怎么看着这么严重？”
叶宸眼波转了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嘴角一点点勾起。
“是啊。我的肤质就这样，稍稍磕了碰了就会红一大块。”
说罢，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林曜，脱下了自己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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