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暮蝉真诚地鼓掌,“池渊你真厉害!”
“……”
“哎?你这不是知道吗?”
“……木头。”
暮蝉皱眉纠正道:“暮蝉。你怎么回事?连我的名字都记错了。”
“……”
“对了,”暮蝉突然福至心灵,开始关心池渊,“你方才是怎么了?是受伤了么?”
池渊心道:可算不归功于你那无中生有的“内功”了。
他声音尚有些沙哑:“没事。”
暮蝉竟然罕见地听出了言外之意,一脸愧疚:“真的受伤了啊,感觉还挺严重的,不行,你让我看看,别再给你碰出个好歹来。”
说罢便毫不避讳地扒池渊衣衫,全无男女之别。
池渊动作剧烈便牵动伤口,强忍着疼,死命拦着暮蝉:“我没事,真不用。”
暮蝉突然拽着他手臂,满脸震惊:“这你自己咬的吗?你怎么咬自己咬得这么狠?”
池渊立刻抽回手,低头用宽袖裹紧小臂,趁他专心致志的工夫,暮蝉跑到后面哗啦啦褪了池渊的衣衫。
池渊意识到时,想去拦已经来不及,脸刷得一下就红透了,直红到耳根。
他立刻想拽起衣裳盖住自己,暮蝉从身后不冷不热道:“别动。”
池渊不知怎的,竟然真的没敢动。
暮蝉半晌没有动静,池渊都以为她走了,身后突兀地响起抽泣声。池渊试探地轻微动了动,见暮蝉没阻止,三两下系好衣衫,回身看暮蝉。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噙着泪,一副可怜模样,池渊实在受不了,当即缴械投降:“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暮蝉话中满是哭腔:“你怎么伤得这样重?是不是很痛啊?”
池渊摇头哄道:“不痛,你莫哭了。”
暮蝉哭得更加伤心:“你骗我!”
“……痛痛痛,可痛了。”
暮蝉闻言,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池渊:“……”
他在一旁手忙脚乱,很怕暮蝉将别人引来,误会自己欺负了她,只恨不能一把捂住她的嘴,心中酸涩道:受伤的是我,你怎么哭得比我还痛?
暮蝉边哭边道:“池渊,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受了这么重的伤,侯爷还让你罚跪。”
池渊哪敢告诉她,这么重的伤,正是侯爷打的。
暮蝉蹭的一下站起来:“你等着,我去找侯爷求情,我要带你出去。”
池渊慌张拉住她:“暮蝉,别去……父亲脾气不好,我害怕他责骂你。”
暮蝉俯身抹去他眼角的泪:“我不怕挨骂,我怕你哭。”
她跑得又快又急,池渊望着暮蝉的背影愣神,他用手擦擦自己的脸,诧异地看着手指:“我……哭了?”
暮蝉回来时哼着歌,蹦蹦跳跳,她拉起池渊,围着他转圈:“你猜怎么着?”
池渊跪得久了,腿还不太能动弹,又不想让暮蝉看出来,立在原地,只是眼神仍然不自觉紧随着她:“怎么?”
“侯爷答应啦!你不用跪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暮蝉一边拉着他,一边神气道:“池渊,你不要怕,只要你承认比我年纪小,叫声姐姐,以后我都罩着你。”
……不知道她对比大小有什么执念。
池渊颇为好奇:“怎么做到的?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靠你难缠无赖劲儿?”
“池渊!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我这叫能言善辩,锲而不舍!”
池渊罕见地露出会心的笑容:“是是是。说真的,你究竟怎么跟我父亲说的?让我也学习学习?”
“我和侯爷说,你答应了要陪我出去玩,怎么能言而无信?”
那一日,阳光洒在暮蝉身上。
她拉着他,逃出冰冷阴湿的石阶。
四方高墙轰然崩塌,池渊看见墙外万千繁华,从此,再不用跪在满是碎石的草地上,摇尾乞怜那一点可怜的亲情了。
这是池渊七载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日,他一路上都忍不住猜测,暮蝉会带他跑去哪里呢?
是她答应请自己吃大餐的醉仙楼,还是她平日最痴迷的木雕铺,是去买她最爱的桂花糖,还是带他去城东古寺中许愿?
跑着跑着,连风都落在身后,连同年少困顿烦恼一并抛诸脑后。池渊干脆也不想了,暮蝉想去哪里,他便跟去哪里,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好风景。
出乎池渊意料,暮蝉带他跑到荒山野岭,那里远近无人烟,唯有一条极宽的河。
暮蝉似乎轻车熟路,拉着池渊穿行在芦苇荡,走到一只木筏前。
木筏简陋,上面木头树枝均不同出一树,浮着岁月的痕迹。
“我自己做的,厉不厉害?”
暮蝉神采飞扬,骄傲热烈。
池渊用力点点头:“嗯!真厉害!”
暮蝉带他沿着大河顺流而下,一路风景变化万千,竟也不知缘溪行至哪里。
估摸着过了一个时辰,暮蝉神秘兮兮,指着前方:“快到啦,我的秘密基地!”
那是河中一处孤岛,整座岛上都长满榕树,盘根错节,也不知究竟哪一处是主干,远远望去,竟成一棵庞然大榕树,团团簇簇,郁郁葱葱。
木筏行得近了,又见枝干交错,镂空复杂,其中竟成天然树屋,不惧风雨。
暮蝉笑着跳到岛上:“池、渊,你看,这地方与你有缘,定会赠予你好运气。快向老树爷爷许愿,这样侯爷就不会再罚你啦。你别不信,可灵啦!”
池渊听暮蝉的话,向这一处不知几千年的古老榕树许了愿。
暮蝉将竹筏系好,带池渊向老树深处走去,那里藏着无限童趣与瑰丽,藏着暮蝉几年的心血与秘密。
暮蝉带池渊参观得尽兴,不知不觉便忘记了时间,等出来时,天空已零散亮几颗星星,月牙尖尖的,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池渊忧愁道:“我们是回不去了吗?”
暮蝉解开木筏:“不会呀?”
她示意池渊快上船:“怎么这么晚了?家里人该着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
见池渊一脸困惑不解,暮蝉笑着拉他,解释道:“不用你划船,这河白天那么流,晚上这么流,神奇吧?而且晚上流速比白天还快,估计半个时辰就能到家吧。”
池渊见她衣袖挥来挥去,裙袂随风张扬,伸手拉她:“确实神奇。你坐下吧,小心摔下去。”
暮蝉拍拍胸脯:“没事,我水性好得很。”
清浅月色,潺潺流水,一并落在暮蝉身上,池渊看了半晌,心如擂鼓,他缓了缓,沉默地想着:万物失色,大抵如此。
鬼使神差,他便开口:“暮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暮蝉回身望着他,神色张扬肆意。
“我听暮大人喊你欢欢?”
暮蝉坦然道:“哦,暮蝉是我名字,欢欢是我小名儿。”
“那……我以后可以喊你欢欢么?”
暮蝉望着他,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和迟疑。
池渊忙行礼致歉:“是在下逾越,三小姐权当没听过。”
暮蝉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下他的手:“你既然知道了,便叫我小名儿也可以,只是不要当着外人面叫,这名字只有我家里人知道。”
池渊心中一时万千思绪,虽知不过自作多情,却仍情不自禁。
书上说: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大抵就是如此。
暮蝉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池渊?你怎么了?”
池渊回过神:“没……没事。”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小名儿,作为交换,是不是也该将你的小名儿告诉我?”
长辈亲昵疼爱,才会唤以小名。
这名字外人都不知,是独属于家人的羁绊和爱惜。
池渊低下头,闷声道:“我没有小名。”
暮蝉怀疑道:“真的?”
“……真的,骗你我是小狗,行不?”
暮蝉觉得此话很可信,半晌,心有不甘道:“那我很亏呀,你知道我的小名儿,我又为了哄你高兴,带你看我的秘密基地,这地方连我爹娘兄姊都不晓得……”
池渊闻言郑重道:“那你想要什么?城北醉仙楼吃大餐?城南糕点铺子桂花糖?城东古寺中讨彩头?城西木雕铺中珍品木雕?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都可以。”他声音沉稳,“只要你开口,我虽不能保证立刻快马加鞭送到你府中,甚至不能保证一定能办到,但必定尽心竭力,不辞辛苦。”
暮蝉神色诧异:“你怎么这么清楚我的喜好?你调查我?”
池渊:……我恨你是块木头。
池渊本不欲提九皇子,又实在怕暮蝉多心,闷声开口道:“赵书城总和我提起你……”
暮蝉“哦”了一声,又奇怪道:“他调查我干什么?不行,我得找个机会问问他。”
池渊:……那可不行。
池渊循循善诱道:“说不定是你不知不觉说漏嘴了呢?”
“我哪有这么大嘴巴?”
“你应该对自己有点清晰的认知?”
“……好吧。”
池渊深呼一口气:……也幸好是块木头。
半晌,暮蝉想起什么,突然不满道:“你别以为我这么好糊弄!”
池渊:?
“此话从何讲起啊?”
“银子能买来的东西我才不稀罕,我告诉你两个秘密了,作为交换,你也该告诉我三个秘密,没人知道的那种。”
池渊:……你这算数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利息高得比坑蒙拐骗还黑。
不过看着暮蝉期待的目光,池渊还是认真思考起来。半晌,他为难地开口道:“我好像,没有什么秘密。”
“骗人!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我好像真的没有秘密。”池渊去扒拉鼓气的暮蝉,她不断冷哼表示生气,池渊无奈道,“要不这样,我将一桩心事告诉你,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事,你看算不算?”
暮蝉骄傲地撇过头,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着,小猫一样。
池渊心中发笑,清清嗓子,声音不徐不缓,听不出什么悲喜:“其实,我真的很想我娘。”
暮蝉闻言转头望着他。
池渊身子后仰,手撑着木筏,仰头望着星空:“我都不知道娘叫什么名字,父亲从来不肯向我提起她,我只在他房中见过娘的画像,娘很美,一定也很温柔……”
池渊轻声叹气,纵然他极力隐藏,暮蝉仍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落寞:“其实父亲待我如此,我也能理解。若是我心爱之人,因为生一个孩子去世,我也会很厌恶他的。”
暮蝉安慰道:“那不对呀?你是你娘亲遗留在世上唯一的礼物,是池琅伯伯最后的念想,我想他心中还是喜欢你的吧。”
池渊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心中漠然思忖:我虽然对父亲心有怨恨,但诚如九皇子玩笑之言,我和父亲其实是一样的人。
这世上有些人心思纯厚仁爱,爱屋及乌,便有一些人淡漠疏离,爱憎分明,非卿不可。
恰好父亲是后者,他也是,爱屋及乌的道理,他们这种人,一辈子也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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