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坐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手上脚上戴着镣铐。
他低头，视线凝固在桌子上的某一点，灰白铁质的桌子像学生时代兰青租住的小公寓里那张饭桌。
方华发着呆，周身宁静的气息像是这一方天地时间停止了。
但很快开门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风单翔笑容满面道谢，迈着轻快的步伐坐到了方华对面的椅子上。
“老师好。”
少年人的语音语调就像在上小学起立向老师问好一般。
方华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话语语气没有一点改变，一如往常那般：“风同学，你好啊。”
这次轮到少年人陷入了沉默，一向大大咧咧嘴碎的人没有推动主导对话。
方华手指摩擦着自己手背，镣铐在动作间发出咔嚓的声音，为这片宁静增加些许背景音。
风单翔被这种声音唤回了呆愣的神智，抬头冲方华笑了。
“老师，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哪里吗？”
方华没有回答，一直嘴角含笑看着他，因为他知道对面人不需要反应也能自说自话。
“不是在大学，而是在精神病院。”
方华听到这话，精神集中了许多，“精神病院？”
风单翔不停扣着手腕上过宽的表带，那是他出门前池昭阳百般担心系上的。
“你应该是在精神病院开展课外教学活动，第一次遇见你时就觉得这位老师好、恶心，当然不是说你外表，而是你说话像是在哄小孩，明明你的学生都是中年人。”
方华听到这些吐槽，“你一方面肯定了我的外表，另一方面却怼我的说话方式，你之前不喜欢跟我亲近就是因为我说话的语气词吗？”
两人的态度都很平和，交谈顺畅到仿佛是在一个宁静午后的咖啡馆。
风单翔点头又摇头，“有一方面这个原因啦，不过主要是我觉得你有点可怕，虽然老师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我隐约觉得老师你其实很疯狂，我害怕。”
方华自他进来后第一次正视他，微微一笑：“那风同学怎么会选我做指导老师呢？”
风单翔毫不畏惧与他目光相接，“因为我很敬佩你。”
“第一次遇见你，你的发明就给了我很大的震撼，说实话，你算是拯救了那时浑浑噩噩的我。我其实一直想要分化成Alpha，不是出于世俗的**，是我母亲活下去的执念，但事与愿违，我没能分化，母亲遗憾离世，然后我失去了方向。”
即使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但还是不太一样，上一辈子的记忆在池昭阳出现之前，对风单翔来说其实只是模糊的电影，他完全没有办法将自己代入到那场电影中，只是平淡无喜无悲看完而已。
“但你的发明让我知道，Bete并不比Alpha差，借助科学的力量，Bete依旧能做到AO也能做到的事，我真的将你当作那段时光的引路人。”
方华松开交握的手，“很高兴能帮到那时的你呀。不过风同学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呢？时间是很宝贵的哟。”
风单翔：“方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同学，你觉得呢？”方华不答反问，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是在教学。
风单翔把食指从表带和手腕间隙中穿过，毫不迟疑说出答案：“因为兰青。”
许久没有人谈及的姓名猝不及防暴露出来，方华不自觉挺直了背，收敛了许多漫不经心。
“风同学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你可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我猜猜，是池同学吗？”
风单翔坐姿没有一点改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其实我对老师为什么这么做没有一点兴趣，我来只是为了一个问题，老师你为什么要收我做学生？没有时间了。”
他把手中的表盘向外，让方华能看到时间。
两人交谈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
方华暗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思考斟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却没有一个人焦躁，两人都是一脸平和。
时间很快来到了三十秒，最后的时间里，方华终于开口了。
“因为风同学你也很疯狂啊。怪味信息素是兰青提出来的课题，但我本不算重拾，可风同学你对这一方面太感兴趣了，你查了许多资料，做出了一份详实的课后作业，让我久违想起了兰青。”
***
风单翔走出皇家警察局，艳阳高照的午后，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
他头也没回，只是动了动鼻子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你怎么来了？”
池昭阳跟在他身后，“我订了一家饭店，去吃饭吗？”
风单翔停下脚步，手放到眼眉上，遮住了盛日骄阳。
“不吃了，池昭阳我们去海边看日落吧。”
他完全就是突发奇想，向来灵光的脑袋短路了一样，几根线错误搭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池昭阳拿出手机，先是将餐厅的预定取消，然后搜索附近的海域，“流移国靠海，附近的海滩景点有二十六个，最好的一个是天涯海角，最近一班航机在一小时之后，三个小时我们能到达目的地，乘车到海边半个小时，刚好可以赶上日落。”
一套流程下来，没有异议，没有嘲笑，只有身体力行的支持。
“或者你有特别想去的海吗？或是特定地方的日落。”
风单翔听着这一系列的安排，没忍住回头，看向了骄阳下高大的人，榴莲味在鼻间萦绕。
“没有，一切都听你的安排，我们去天涯海角吧。”
短暂的旅行就这样随意敲定了下来，傍晚时分，两人便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天涯海角。
风单翔坐在柔软的沙子上，面前的大海一望无际，在天与海交界的模糊地带上方太阳像一颗咸蛋黄，暖融融的美味。
“煎饼果子吃吗？”
池昭阳把满满一袋子递给他。
飘香的味道勾起了胃里的馋虫，风单翔快快乐乐接过了煎饼果子。
“你都加了什么……肉松、培根、辣条、火腿肠、咸香的这是啥？咸蛋黄！”
他嚼了两下就把配料猜的七七八八，一口一大块，吃的嘴唇一片油光。
池昭阳很少吃这些东西，但在风单翔狂放的吃法下，食欲也出来了。
他尝试了一下，立刻就喜欢上了那松软和酥脆完美结合的美妙口感。
两人坐在看海的情侣堆中没有一点突兀，所有的一切回归平常。
传染病就像一场梦，不久前的事想起来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眼前的美食和美景才是当下最深刻的。
风单翔吃到一半，咽下口中的食物，捏着袋子，说出了与方华谈话后潜藏的悲伤。
“是不是因为我，所以方华才想到传播病毒。”
池昭阳斩钉截铁：“不是。”
风单翔愣了愣，笑容不自觉爬上了脸颊，“我还没说完，你就这么确定。”
池昭阳：“我相信你，我永远都在。”
太阳逐渐落下，橙黄的光洒在浅茶色眸子中，像是一壶红茶，醇厚甘甜。
风单翔率先移开视线，在落日余晖中脸颊处的颜色变化不明显。
“跟方华聊了下，我才发觉，记忆欺骗了我。刚上大学时，我就对怪味信息素很感兴趣，甚至在方华研究之前就查了很多资料，是我翻出了兰青那份资料，还整理好送到了方华面前，我一直把它当成一份普通的课堂作业。”
可是那份普通的作业却成了一个钩子，将一个本该遗忘的人从回忆长河中钓出来。
风单翔揉了揉塑料袋子，窸窣的声音缓解了他的坏情绪。
池昭阳听完，用自己的方式帮他缓解情绪，“你为什么会喜欢怪味信息素？你之前是闻不到信息素味道的不是吗？”
这句话一出来，塑料袋子的响动立马消失，风单翔呆住了。
当太阳的一半降到海平面下时，少年恍惚的声音随着海风潮起潮落。
“因为在我母亲进精神病院时，我在精神病院楼梯间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池昭阳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跳声如同鼓声在耳中一下下敲响，他紧紧盯着身旁人，连呼吸都摒弃了。
“精神病院的名字是什么？”
风单翔还没试过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听到这个问题眼前一亮，“仁爱精神病院。”
许久没有听到人说话，耳边是海洋的呐喊。
风单翔后知后觉回过头，看向了突然沉默的池昭阳。
“怎么……”
“你是那个捧着香菜花的小孩吗？”池昭阳一字一顿问道，尾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鲜明的特征，简洁的问话一下子把他拉回到了12岁母亲进医院那天。
那时，因为持刀伤人，风单翔母亲被送进了医院，经医生判定，母亲在精神方面不太正常。
风单翔趁糟乱的人群不注意，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到了楼梯间，他想找一个地方安静下来整理思绪。
精神病院的楼梯间非常寂静，也很干净，除了楼梯转角一捧莫名出现的香菜外，简直是一个完美思考人生的场景。
12岁的风单翔捧着香菜，坐在楼梯上，皱眉思索着未知的以后。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奇香冲击着他鼻腔，一下子攥住了他的心神。
风单翔低头嗅着手里的香菜，只有普通的香菜味，奇香不是香菜发出的。
“你在做什么？”陌生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风单翔疑惑回头，视角原因让他不自觉仰起了头，视线上移撞进了一双清澈的浅茶色眸子里。
他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找味道，我刚才闻到了一阵很香很香很香很香…的味道。”
来人不再说话，只是一双眼警惕盯着他。
风单翔还想说些什么，问问他有没有闻到味道，楼梯间外却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
“不说了，这是香菜花，送给你了，祝你精神正常、天天开心！”
他把手中捡到的香菜用一个蹩脚的借口塞到了来人怀中，只是因为他不想要丢垃圾。
可是风单翔万万没有想到，一捧捡来的香菜花中藏着一个椭圆的百香果，而那也成为了一份奇异的礼物。
震惊之下，百香果味的信息素飘散开，碰撞上了那浓郁的榴莲味，两者相互交融，合成了一股独特的风味。
风单翔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了短短一句话。
“原来是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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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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