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
傅昭从来没叫过楚别师娘,事实上,傅昭才刚说出这俩字就后悔了。
楚别没变。
还是和以前一样多管闲事,大马路上走着,就能随便救个什么人,也不怕沾上一身腥。还是和以前一样锋芒毕露,看不惯就不惯着,仅是看向自己的这几眼,傅昭就知道他生气了;
以及……
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爱着那个姓姜的。
这么长时间过去,傅昭设想过楚别不记得他了,但没想到楚别仍记得自己,还是以“姜唯诚第一个弟子”这样的方式。
傅昭转开了视线,喉头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彩色的世界似乎在瞬间便变成灰白。
楚洁缓过神来,疑惑着嘀咕,“什么师娘啊?你说你师娘?……是姜唯诚什么时候也有老婆了吗?”
屋内一片安静,暴风雨前的风刮在门框上。
更近处,练功房内趴着一排黑脑袋,屏息凝神地在听,其中自然包括楚行德。
楚别的面目发着黑,定定地看着傅昭,他的目光沉凉,却如被风掠起涟漪的湖水。
可傅昭已然不再看他,他的声音低缓,算是沉默良久后的解释:
“我记得,姜唯诚十年前追过隔壁街的姑娘。”
“哈?隔壁街?”梁有生摸摸下巴,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傅昭的肩膀,“啧,你说的不会是春留街吧?”
傅昭没说话,全当默认,
在傅昭看来,哪条街都一样,能把失言遮过去便是。
就听梁有生又笑嘻嘻道:“要是春留街,说不定人家只是去嫖,然后你小子当真了哈——哪有什么师娘啊,这几年我可没听说他成亲啊。”
楚洁嘟起嘴巴:“我看姜哥也不是乱来的人啊,怎么又是搞大人的肚子要提亲,又是年纪轻轻就去嫖啊?”
梁有生呵呵一笑:“得了吧,我看在你眼里,你家就没一个乱搞的——你啊就是太单纯,说不准哪天还真被吓一跳,哈哈,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
楚洁嗔怪地瞪着梁有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有生手一摊:“诶?我可没说哈,我的意思是,男人这东西,可还真就没个干净的。”
楚洁大眼睛瞪着,完全没感受到楚别与傅昭那边的低气压,不依不饶:
“那你呢?你也是那种乱来的人?”
“我包不是的啊!”梁有生浪荡地笑笑。
他看得出楚洁倾心自己,于是便和她调起情来:“我可是天生的情种,又看脸,要是能娶到个天仙似的媳妇儿,我包守夫道的。”
古来就有女人“守妇道”的说法,却没有男人“守夫道”的。
楚洁这乍一听,还以为他说错了,想了想,又被他逗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净会胡说八道,就是寻人开心!”
梁有生乐得摇头晃脑,心说这小姑娘长得是普通了点,但胜在清纯澄澈,一看就是从小保护得挺好的,倒也真有意思。
于是他勾引似地多瞟了楚洁一眼,笑得略荡漾。
不料这一眼正划过楚别的脸,也瞥到楚别的眼。
就见楚别那张苍□□致的脸上,面色微微发黑,眉头紧锁,而目光紧紧攫住他,并似能用那眼神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梁有生这后背上登时就蒙上一层冷汗,大概是知道自己当着哥哥调戏人家妹妹,确实有点太过,赶忙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连忙对楚洁道:“那啥,我的意思是我谁也没看上,我就喜欢漂亮的,嗐,这女人啊,要是连你哥的漂亮都比不上,我肯定是不会娶回家的——小楚啊,你放心哈,我对你妹的兴趣,还没对你的大,你可别跟要撕了我似的。”
梁有生这厢一通胡说八道,也算是把话说开,断了楚洁的念想。
然而这话说的又不太漂亮,他只觉楚别的眼刀更利了两份,又不知哪来的一股子目光,极尖锐的,两根尖针刺在皮肉中一般,竟然是从傅昭那边射过来的。
梁有生“我操”一句,脸更扭曲了:“我可不搞那龙阳断袖的!我就说说啊?!”
楚洁已然收敛了笑容,低下了头,眼底满是苦涩。
而楚别睨了眼楚洁垂眸欲泣的神色,见她想嫁梁有生的念想也是断了,终于从椅上站了起来,一派从容地立着,凉凉地望着那梁有生,一副送客之意:
“你还有事没事?”
梁有生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啊?”了一声,立马说:“我还想和你学功夫讷!嚯嚯~嚯~,就你昨天那招就行!”
楚别垂了眼,“德顺,送客。”
梁有生:“?”
“搞没搞错啊你?你知道这全外滩有多少人想巴结我?啧,今天也就是你们姜掌柜不在,他要是在的话,早就给我倒水上茶了!你可真不会来事儿,怪不得你当不了掌柜呢!”
“谁愿意巴结你,你就找谁,”楚别瞥了眼他那警衔,却没停留半刻,就淡淡转开了眼,“梁副警长也是忙人,以后没事还是别来的好,省得您这来一趟,寒舍鸡飞狗跳。”
梁有生原本不生气,这下也有点生气了。
怎么说呢?
是,他本以为他和楚别关系不错的,平时街上遇到都能说上几句,现在倒是看出来——这人也忒看不上自己了啊?
“奶奶的,兄弟把你当兄弟,你就跟兄弟吹胡子瞪眼?”梁有生想到这儿,就他妈气不打一处来:“枉费兄弟上次□□,都他妈能想着你!”
他说的是那次在春留街上,偶遇了楚别,还邀请楚别一起去怡红院的雅间坐坐,玩玩那院里的头牌。
那会儿楚别都答应了的!
可他这话一出口,倒是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不只有楚洁,还有傅昭。
尤其是傅昭那眯着眼的样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威力极大,看一眼他都脊背发凉。
“不是哥们儿,你瞪我有什么用啊——不信你问他,他和那老鸨聊了好久呢,还给了那老鸨不少的银元——怎么可能没嫖?”
说着,梁有生甚至颇得意地瞟了眼楚洁,心说这小妹子也吓了一跳吧,他哥哥也就是个“正常男人”。
果然,楚洁那两只大眼睛一眨巴,已经满面泪水地在哭了:“哥,他说得是假的吧?我宁愿相信他去,也不信……也不信你会去那种地方。”
楚别的眉头皱得很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决定要不要当面解释。
正这时,就听练功房内院的门,倒是一脚被踹开了!
砰——的一声!
楚行德拄着拐杖,满面赤红,怒气冲冲地看着楚别,对那姜傅二人道:“楚别,我就是这么教你招待客人的?——德顺,你带两位客人到正厅歇歇,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楚洁,你回你自己屋里去,姑娘家家的话这么多,被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
楚洁本来就伤心难过,被楚行德打发回屋,这会也没了意见,于是抹着泪、吸着鼻涕就跑,临走了,还不忘恶狠狠瞪一眼楚别与梁有生。
然而楚洁刚跑远,谁都没想到是,一直颇为沉默的傅昭却说了话,声线毫无波澜地开了口:“前厅我就不去了。”
梁有生看过去,就见他面无表情地蹙着眉头,大约是不耐烦呆了,要直接走:“那你去哪?直接回去啊?”
没成想,只见他向着楚别的方向走了步,将单肩背着的木头箱子,终于带到了身前来,没什么表情对着楚别道:
“你现在有空?”
楚别抬眼。
就见傅昭的眸子垂着,没看他,看着箱子,补了个额外的称呼:
“楚老师。”
楚别啊了一声,蹙眉问:“怎么?”
“我看你脸色不正常,满面虚汗,”傅昭的声音低低的,明明是在商量,又更像在命令:“我是大夫,给你看看。”
楚行德一听,满面怪异道:“他本来就那么个脸色,你是没见着他今早上,搁这儿横蹿竖跳的,跟要造反似的——没听梁警长说么?他啊,还有劲儿去嫖呢,嗤!”
楚行德当然是不相信楚别会去嫖,但楚别既然和梁有生聊崩了,又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他就没有不借题发挥的道理。
那接待客人的前厅就在练功房旁边,待到梁傅二人过去吃茶之后,他本是要让楚别认个错,这下便能将自己的威信全都找回来。
然而谁知这傅昭刚才不怎么说话,楚行德还以为他是像个寡言慎行、没什么主意的主儿,这会儿倒是装起好人来了。
但闻傅昭像他嗤笑的语调,也“嗤”了一声:“哼,说来也是好笑,你们那些躲在门后偷听的影子,一蹦一蹦地挤着听,倒是像极了峨眉山上的猴子。”
梁有生抱着手臂看戏,听了他这形容,一双眼睛提溜地跟葡萄一样圆:“哈哈,我也看着了,你别说,还挺恰当。”
气得楚行德红透一张脸,训斥的声音像哞哞的老牛:“傅昭!你别以为你是傅初弟弟,就可以在这儿撒野——当初你流落街头被人砍,是我们武馆收留的你,你可别忘了!”
“怎么可能忘?”
楚别略迟缓的目光一愣,就见傅昭眉毛微微一挑,往楚别身前一站。
就像方才楚别挡住梁有生看楚洁那样,傅昭也给楚别与楚行德之间挡了个半身,然后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给梁有生也看得一愣,心说原来哥们儿会笑?
却见傅昭垂眸,向楚别那边看过去。
那目光带着青涩又清脆的震动,如同钥匙摔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了一声不经意的脆响。
傅昭说:“他救的我的命,我替他看病,也替他说话,这不是天经地义?”
傅昭: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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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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