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一座灰瓦铺陈的宅院,楚别带着傅昭,向那高大的院墙内走。
两棵古槐树伫立,枝叶交错,投下斑驳的树影。
傅昭余光瞥向楚别,楚别比以前黑了点,却更瘦,记忆里那漂亮的眼睛如夜空般纯净,如今却总蹙着眉头,眼底也像是蒙上一层阴翳。
傅昭眯着的眼睛眸色一凛,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骤然将几个指节捏出了啪啪的响声。
楚别听到响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你出去留学,一直学的医?”
傅昭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答:“是,我学的外科。”
“外科?”
楚别平时只看中医,没进过西医院。
傅昭点点头,给他解释:“嗯,就是手术、开刀、缝合之类的。”
“哦,难吗?”
“还好,算是简单。”
楚别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声,苍白的眉目间拧得更深,像是见了个很不熟的生人,再挤不出什么话,没有再评价。
他走着走着便想,或许答应傅昭让他看看伤口,本来就是个错误,或者也不用去内院里面,随便看看就得了。
可捱不住傅昭方才顶着楚行德,三两句话替他说了,倒把他也架了起来。
傅昭现在替他说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要给他看看昨天的刮伤,他再给人一拒绝,也是抚了人的面子。
毕竟,现在的傅昭又不是那个只十岁的小孩,留学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来往。
再加之楚别着实也怕,这人能和梁有生大清早的过来,便八成也是个偏执的脑筋,若是不如了他的愿,指不定再喊出声“师娘”,万一被楚行德品出端倪,那可是真遭不住。
所以楚别才几句话打发了楚行德,依着傅昭说的,给他带到没见过的那内院里看看。
其实现在武馆租住的地方,本来就是傅家的地皮,可惜以前他拜姜唯诚为师的时候,楚家的武馆还没开在这儿。
后来傅昭留学被送走,结下梁子的帮派闹过来,还死了两个人,傅初说是不吉利,这才给他们换了一处更大的地方。
傅昭有所耳闻,不知在执念什么,一定要到地方看看。
而当二人缓步穿行在这偌大的宅院之中,傅昭的步伐的确不紧不徐,目光也留意着院里的每一处。
正此时,一个少女的声线突然地叫住他们:
“哥!你怎么惹楚洁了?她哭得像要撞墙,你不管管?”
少女的话音未落,傅昭的目光已扫过去。
就见一个短头发的年轻女孩,从窗边突然探出一只脑袋,古灵精怪的,像神出鬼没的小猫。
“不用管,让她撞。”楚别头也没回地说。
“啊~你好绝情啊~她都哭成泪人儿了,”楚娣托着下巴,笑嘻嘻地说,“要不然你给我点钱,我去买点胭脂逗逗她,也算替你给她还礼了。”
楚别这次却理都没理她,径直带着傅昭往前走。
倒是傅昭,盯着那窗口有些阴郁地望着,直到楚别把他带到了地方,也没彻底把目光收回来。
“就在这儿吧,简单看看就行,昨天我自己包扎过一遍,”楚别将平日就餐的椅子拉开,却见傅昭愣愣地望着楚娣的窗口,才叫了他一声,“傅昭?怎么了?”
傅昭回神,摇了下头,“没事,就是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楚娣么?像谁?”
“没,我看错了。”
傅昭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也不欲再说。
于是他将医药箱放在餐桌上,示意楚别把胳膊放上来。
楚别会意,撸起袖子,露出潦草而丑陋的包扎。
果然看见傅昭的眉头很嫌弃地一拧,冷冷地又瞥了他一眼,仔细用酒精净了手,才上收去拆他的绷带。
表情很臭,动作却很轻。
楚别都没什么感觉,傅昭便已经将那快结痂的擦伤又消毒一遍,小心翼翼上了药,用新绷带轻柔地贴住四指长的伤口。
而楚别望着傅昭的动作,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许多。
十年了,傅昭当然变了。
不仅抽条了个子,性格也变化不少。
今日初见那时,傅昭是那样骄傲、轻慢,甚至不屑于递给他一个眼神。
楚别本以为他已忘了昔日救命那事,毕竟那时候傅昭太小,又受了惊吓,记不得太多也有可能,可傅昭开口既是“师娘”,把他气得两眼一抹黑不说,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又自圆其说。
京剧变脸都没他快。
几年的时间不见,随身就带着一个舞台?
楚别不明白——傅昭到底想干什么?
真的只是来看看他的手?就为了这,值得他大清早的找过来?
楚别活动了下被包扎好了手臂,目光也从傅昭青筋凸起的手背上收回来,问道:
“你今天……”
仅仅才说三个字,傅昭那双黑眼睛,便迅速地抬起,极有神采的,与楚别对视了一秒不到,就又极其别扭地转开。
楚别淡淡地望着他,只觉莫名其妙。
但他把自己的话问完:“你今天,怎么会和梁有生一起来?”
他本意是想问傅昭来他们这儿是做什么,总不会也是和梁有生那傻缺一样要学什么功夫。
可不知怎的,傅昭像吃了火药一样,会错了意,
炯炯有神的眸子像是瞬间挫进了火星子!
“我虽跟他一起来,可没跟他一起乱搞。”傅昭说。
楚别蹙眉,莫名其妙:“什么?”
就听傅昭的声线格外冷:“我和梁有生,就是普通相识,昨天偶然听他说撞了人,才问了一嘴,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哼,他去妓院,也不会叫上我。”
楚别一听,眉头锁得更紧,唇角却略带了笑意。
“你什么意思?”
傅昭不看他:“没什么意思。”
“哦。”
楚别淡淡地注视他,既不解释,也不自证,等傅昭先憋不住。
就见傅昭的两条眉毛果然抖了两下,果然很生气的,那表情仿佛在质问:“——你哦什么?玩过男人,又玩女人,你很光荣是不是?”
然而傅昭没这么说。
只见他高大的身体蹲了下来,在楚别包扎好的手臂上打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紧皱着的眉头看上去厌烦极了,却一言不发的。
楚别倒是先开口:“那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傅昭轻微摇了摇头,倒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
“十八里铺的孔大娘活了一百岁。”
楚别:?
傅昭停顿两秒,把绷带收好,接话面无表情:“因为她从来不多管闲事。”
话音一落。
楚别没忍住,笑意立刻从眼睛中涌了出来。
“那你知不知道,孔大娘的孙媳妇,不到三十就死了?”
傅昭:?
楚别淡淡道:“因为不管闲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孔大娘那样,真不在乎,所以不管。可她那孙媳妇,明明想管,却只把埋怨憋在心里,最后活活能把自己气死。”
傅昭也气笑了,后槽牙咬紧,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什么意思?你点我呢?”
楚别也不看他:“没啊,没什么意思。”
傅昭被他这句“没啊”,激得火烧到喉咙。
憋了半天的气终于涌到胸口,冷言冷语的样子,也再装不出来。
虽然他仍是冷着一张俊脸,那板着的面孔,却像是隐有那“大公无私”的包公神韵,
“好啊,我是爱管闲事的小媳妇儿,那你就说说吧——去妓院?啊?怎么回事儿?你好光荣啊?你是不是也要用上梁有生的那句话——男人去妓院本来就正常,没一个男人是干净的?”
楚别蹙眉,没动。
他以为傅昭有意见,却没想到傅昭的怒火这么大。
于是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这件事情,然而半晌过去,他也只是回答了傅昭那个问题:
“我从没这样说过,也没这样教过别人。”
傅昭勉强忍住战栗,情绪却写在脸上。
那目光似在质问,似在后悔,又似在犹豫,最终还是像只愤怒的小狗,梗着脖子问了出来,针尖对麦芒的,有些咄咄逼人:
“那你不正正经经地谈个女孩,又是跟……哼,又是去妓院的,你干嘛啊?正常过就不能过了吗?”
楚别被他戳着脊梁骨地这样问,只能愣愣地看着,一时哑口无言。
像傅昭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年纪。
是这样年轻,也这样昂扬。
他好似一团猛然灼烧起来的火团,爆裂般炸开,毫无征兆地将火星子烫在他身上,如鞭笞拷问一般,用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而若自己也再年轻几岁,倒还真要被这暴烈的火焰点着,也激起一些正派的火气。
可是现在,
他连喘气都累得费劲。
只见楚别额上的汗珠更加细密,疲惫的面色而略显痛苦,于是瞥开了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总不能说,当时他答应梁有生进去院里那边,也只是想确认一下怡红院火柴的样子,是不是姜唯诚口袋里,用来来掏耳朵的那种……
他说不出口。
楚别突然觉得,纠结在这种事情里的自己,好像陷在泥潭里的狗,浑身脏污的丑陋——
太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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