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天枢殿最清贵的星官，周身总笼着层淡金色的神息，而此刻却是神息消散。
天机如茧，天道无情，当神明产生了感情，对人间、对自己、哪怕对自己想护的人都是一场灾难。
司命眸光如水，语气变得温和，“吾观这城中三月无雨水源干涸，未来几个月仍然无雨，恐会粮食断绝，人间遭大劫。”
言罢抬手指向天际，原本浩瀚星河墨色翻涌，黑云滚滚，玄色云幕下骤然腾起银蛇般的电光，“这次，我为城中百姓降一场甘霖，助你们度过灾荒吧”
司命不去理会莫愁的疑问，转而他又看向莫愁，出声安慰道:“好了，我不能透露过多，以后你就会明白”
话音未落，积雨云从九霄直压下来，撞碎了最后一抹光亮，雷声轰鸣里，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砸向地面。
莫愁仰起脸，冷雨顺着发梢滴进后颈，雨丝里裹着清甜的水汽，像极了司命袖中常有的沉水香。
莫愁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对沉水香的安逸感受源自于哪了。
司命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一片云，““这雨里加了我的神力，能润三日田，必能让城中百姓度过灾荒。
只是......”他忽然顿住，抬手接住一滴雨，指缝间漏下的水珠在他掌心凝成颗珍珠，剩余的话随之被咽下。
莫愁望着他逐渐透明的身影，心里升起一抹担忧。忽又看到他衣袖被灼烧的痕迹，那道本该袭击她心口的火舌，是司命神君刚为她挡下的。
可此刻，他整个人都像要融入在雨幕，连眉梢的金纹都在褪色。
“司命神君，您......还好吗？保重好身体。”她想抓住什么，却只触到满手冰凉的雨水。
面对莫愁的担忧，司命默然转身已飞往云端，广袖扫过她发顶，
直到消失，飘来一句，“莫愁，莫要愁！灾害已解，待得明春麦浪起，你且去东郊潭水边，会有答案的。”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却清晰得像落在耳畔
然而他似乎忘了莫愁不会记得他说过的话包括刚刚发生的一切……
雨越下越大，很快在路上，青石板上积成水洼。就连城外的浅潭也漫过了路中央。
莫愁蹲下身，伸手接住一捧雨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雨水里浮动的光点和他脚踏的星河一样，仿佛是司命的灵力正随着雨水渗进干渴的土地。
深夜大多百姓都在沉睡，而远处还是传来零零星星欢呼声，有妇人抱着陶瓮冲进雨里，有孩童赤着脚在水洼里蹦跳，连枯枝上的乌鸦都抖了抖翅膀，扑棱棱飞向雨幕。
莫愁也沉浸在百姓喜悦的氛围中，而司命的身影，早已隐入翻涌的墨色云层深处。
‘原来我们的牵连已有百年，可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司命神君，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思虑中不一会儿便彻底失去意识，现实中祭台一切恢复如常。
莫愁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晚上。
大祭司发现她时，她躺在祭台的石阶上，身上披着不知是谁盖上的素色斗篷，雨水打湿了斗篷边缘，凉丝丝的。
当大司祭司扶着她坐起身子时，莫愁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跳完了最后一支舞，然后……然后是什么？
看到大祭司从外面进来衣袖沾着水，头发也被打湿，再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到底发生了什么？
祭台上的一切，模糊只记得端立云层的那抹身影，他眉目冰冷若雪，指尖金光注入眉心，再然后……
莫愁用力揉了揉脑袋“大祭司，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愁！您可算醒了！这里是我在东郊的一处宅院，这里环境空气清新利于你修养身体恢复精力”
“你跳三天三夜的祭舞后，后来力竭吐血昏倒，我担心你有性命之忧带你来到这！不知怎地这次你伤的很严重，我们用银铃和招魂铃合力作用才稳住你的神魂，你已经足足睡了三天”
“三天？”莫愁怔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还有些舞动之后的酸痛，可记忆却是零星碎片一般，怎么也拼凑不完整。
“外面下雨了？”莫愁想起大司命慌忙进屋拍打身上雨水整理衣袖的的窘态。但又记得外面的天气，城中好像一直干旱，哪来的雨？
“是啊！这场雨可是救命的甘霖啊！”大司命兴奋道，“您跳了整整三天的舞，最后力竭晕倒，夜里雨就下来了！您不知道，百姓们有多高兴！”
很多百姓正自发地聚集在祭台周围，他们捧着刚摘的瓜果，提着自家酿的米酒，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念叨着“天神显灵，司命显灵”之类的话。
“给，把这药喝了，你元气大伤神魂受损，还要好好修养。”大祭司递来一碗苦药。
莫愁听话的接过药捧在手中，药汁黑得发亮，飘着苦涩的香气。“我又看到了！”莫愁开口道然后屏住气猛灌一口药。
大司命床边坐下，拉过莫愁一只手为她诊脉，并问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莫愁喉咙像塞了团炭，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嗯，是那位是掌管人类寿数的大司命，人神有别他自是冷眼看世间万物，不知这场雨是不是他所为”
莫愁心里口里满是苦涩，不知是药苦还是因那位神灵的冷漠而伤心，随后把空药碗还给大祭司。
他叹口气，把药碗递过来‘这寿命之神的眷顾，本就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而寿命之神，掌管凡人的寿数。若这场甘霖是他为莫愁降下的，那他算是违背自然法则，会不会受到天罚或者自身受到反噬呢。’大祭司心中自是有些顾虑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心痛，大祭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那位七十年前出现在神殿的神明多了一些心疼和担忧。
寿命之神？莫愁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大祭司的手指抚过莫愁腕间的银铃，铃身突然泛起微光，映出一段模糊的画面：云端之上，那个白衣男子挥手拂开遮挡凡间的黑云，前方拉着鸾车的青龙在云中盘旋，时隐时现。
大祭司向莫愁凑近，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
莫愁眼中映着尚未散去的疲惫与震撼。
“他……还是那般冷漠吗？”
“嗯。”莫愁低声道，“他看我，就像看一片落叶，从生到死，无关痛痒。”
大祭司叹息一声，转身望向远处祭台的方向，那里曾是她一次次力竭倒下的地方，也是她与那位神祇“相望”的舞台。
“这五年来，每一次祭祀，你都试图靠近他，可他始终无动于衷。”
莫愁黯然苦笑：“是啊，他是神，而我只是一普通凡间巫女，就算跳再多的舞，献再多的命，也跨越不了人神有别的鸿沟。”
大司命感叹道:“阿愁，你也别伤心，你们必然有渊源的，不然你也不会见到他，而且你能复活……”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莫愁猛的抬头望向大祭司，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大祭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意识到自己失言，可面对莫愁的审视，大祭司知道瞒不过去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莫愁的质问，而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还有一种莫愁从未见过的沉重。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莫愁，望向窗外沉沉的雨幕。
“阿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有些真相，知晓比无知更痛苦，如同那碗苦药。”
“药虽苦，但是能治疗我的心病”莫愁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声音虽虚弱却异常坚定，“每一次濒死，每一次与他对望，每一次从虚无中回来……这具身体，这条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有渊源，为何他视我如尘埃？大祭司，求你告诉我真相吧，别再用‘天机’搪塞我，好吗？”
大祭司的肩膀似乎垮塌了一瞬。他转过身，脸上不再是平日那种沉稳睿智的神情，而是布满了深刻的疲惫。
“不……那不是天机，阿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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