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江之地，北临淮江，东接沂水。广江寺虽属于漠云国，所处地理位置却是更接壤风来国，恰好将两国以南北为界划分开来，不同于漠云大部分地区的山岩怪壁地貌，春秋苦短，夏冬绵长，这里四季变换分明，春日柳絮翩飞，夏日绿荫四合快意戏水，深秋蝉鸣阵雨绵绵，暮冬鹅毛寒雪悄悄绽放。
山野一派清新气象，因为广江寺正门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人多眼杂，于是他们绕后，将马儿栓在寺庙后山的丛林里，这里隐蔽得很，一般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桑楚一行人躬着身意图从后门一跃而上，轻手轻脚走过屋檐，飞身下来躲在一处假山后面。荆芥给的情报里说明，姜灵韫自小就不喜吵闹，而禅房后面的院落最是安静，所以就住在西厢房里。他们一路掩饰着前行，西厢房的芙蓉纹路窗半开，在桑楚指示下，彭越等人在外守候，她先行潜入房内。
话不多说，桑楚灵敏翻身跃进房内，沉静的檀香扑鼻而来，坐在案几前的姜灵韫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慌乱起身，手里的书卷掉落在地，看见桑楚这个不速之客张嘴就要叫出声，被桑楚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了嘴。“嘘，别出声。”
姜灵韫眨巴着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凝视着半空不敢动，桑楚无奈笑道：“倒也不是不能呼吸。”听到桑楚的话，姜灵韫立马大口大口呼吸喘着气，热热的气息传到桑楚手心里，痒痒的。见姜灵韫还算听话没有继续吵闹，桑楚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相府嫡女，还是有些胆识的，于是继续冷声道：“我来此只有一件事，借你的身份一用，一个月后替你嫁入广衍王府。”
空荡荡的墙上只挂了一副字画，姜灵韫盯着字画眼睛一动不动，怔怔地出神，桑楚早就听闻说姜灵韫脾性很古怪，向来孤僻不亲近人，今日一见，倒也是没说错，明明都被人挟持威胁了，她却发呆住了。“你的乳娘是在相府里被人毒哑的，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再回到那个狼吞虎穴的地方，龃龉度日。”像是被说到了痛处，姜灵韫瞳孔倏地放大，眼里黯淡无光，抬眸看向桑楚时，又隐隐含着阴鸷的愤恨。
”唔唔！“姜灵韫挣扎着，桑楚见她突然情绪躁动起来，一手紧紧捂着她的嘴，一手果断抽出腰间的紫金短刀，冰冷的银色利刃闪着炽碎的光芒抵在姜灵韫脖颈下，“说了别乱动，否则真要了你的小命。”
见姜灵韫害怕地颤抖着肩膀，呼吸也变急促，桑楚倒不是愿意吓唬她，换了个方式交谈，转手一个飞刃割下自己的衣袍，用断下来的衣带将姜灵韫的嘴捆绑封住，拉她蹲坐在地，而后自己斜靠在案几前的软榻上，拿起面前的紫砂茶壶对着茶嘴大口大口灌，水滴顺着削尖的下巴滑落，眼里尽是不羁和肆意，笑着看向已经看呆了的姜灵韫，说道：“不如我们来个交易吧，你把身份借给我，我为你做一件事。”
“外面还有一群家伙，等着我将你收拾掉打包带走。我想你也不愿意落在江湖人手里，生死不论。你也一定有很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吧，不如我们相互利用。”桑楚带着蛊惑的嗓音落在姜灵韫耳畔，“我可以给你解开，但是你不许大喊大叫惊扰了外面那群人，否则我也保不了你的性命。”说完，姜灵韫眼眸澄澈乖软，懵懵地点了点头。
桑楚起身扯下封住姜灵韫嘴巴的衣巾，对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仰头看着桑楚，“我要一个人的命。”
“我可不是什么江湖杀手，赏金猎人，换个要求。”桑楚丝毫没有惊疑要一条人命的要求，会从一个常年吃斋念佛，不谙世事的世家千金嘴里说出来。在说完乳娘的遭遇，看见她眼里的阴鸷那一瞬间，桑楚便知道，姜灵韫才不是小白兔。
她只是太弱了，才不得不成为小白兔。这类人有朝一日一旦有权势，抑或是强大起来，便不会允许自己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定会把过往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下。
“七年前我和我的乳娘孙嬷嬷回上都相府，那日是我娘的忌日，我一整天都跪在祠堂里。晚上回院，就发现嬷嬷倒在厨房里不省人事。那时，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死活，我去找大娘，她说不过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何必请郎中跑这一趟。”姜灵韫自顾自地说着她的过往，也不管我有没有听着，她继续往下说道：“后来是大哥为我请来了郎中给嬷嬷治病，我本应感激，可是看过郎中之后，嬷嬷面目扭曲地扭动着身体，像是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接着开始七窍流血，命是救回来了，可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也没办法听见我说话，眼睛也看不清了，郎中说这是五识尽失。”
说着说着，桑楚瞥见姜灵韫的拳头紧握，快要掐出血来，眼里尽是愤恨，“我以为这就是嬷嬷的命，可是当我去后厨给嬷嬷煮药时，看到大哥给了郎中一袋银两，拍了拍他的肩送郎中从后门出去，偷偷摸摸的，却被我撞见了。这是巧合吗，是不是大哥收买了郎中故意毒害嬷嬷呢？年幼的我不敢想也不敢问，你知道这种窝囊的日子有多痛苦吗？”说完，姜灵韫看向一脸淡漠的桑楚，自嘲似的笑了笑。
“所以你要我替你解决你大哥？”
姜灵韫摇摇头，神情里满是不确定和犹豫，“我不清楚到底是谁要害我乳娘，又是为什么要害她。我只想请求你，找出凶手杀了他。”
桑楚迎着姜灵韫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缓缓地笑道：“这番话太过熟稔，你似乎早有准备，又或者说，你知道今天我会来？”
闻言，姜灵韫虽有震惊，但还是点了点头，如实作答：“昨日有一香客前来，递于我一张纸条，上面告知今日会有人来找我，替我嫁入广衍王府。”
不用想都知道那人是谁，定是消失多日不见影踪的空桑。
“他还说什么了？”桑楚气定神闲地举起茶壶，又灌了一口茶。
“还说，你会帮我实现一个心愿。”姜灵韫看着桑楚小心翼翼地回道。“他还说了，你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喜欢明码算账的交易。”
桑楚嘴里的茶差点没给喷出来，这种事他也算到了？桑楚的眉头微微蹙起，微妙的不满充斥于心，这种被人当做棋子算计的感觉很不好，她不喜欢被人猜的明明白白。
“这相府嫡女和什么广衍王妃的身份我本就不稀罕，我也想保护我身边的人不受伤害。”说到最后，姜灵韫眼里泛着晶莹的泪光，紧咬下唇。“谁人不知广衍王是何等的凶残，府里的好事什么时候轮到过我，不过是又想攀附广衍王，又不想妹妹身临险境，所以才想到了我。”
“成交。”喝完最后一口茶，桑楚淡淡道。
“什么？”姜灵韫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看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的桑楚。
“当然是这笔交易，就此成交。”桑楚那一双微微上扬的细长丹凤眼，弯出一个柔韧的弧度，在屋内的檀香氤氲下，有种勾人心魄的美和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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