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节，卿州城的天空被铅云遮蔽，厚重而压抑，官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扬起阵阵尘土。
天色微亮，卿州城的城门便已热闹起来。李建率一众官员早早候在城门口，林璟珺跟赵孔麟也并未缺席，一旁的百姓早已被隔开，在路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提周景贤要来了。
提举常平司，掌管着一路的常平仓、义仓及钱粮赈济、水利等要务，位高权重，责任重大。
周景贤身为其中的关键人物，向来以刚正不阿、明察秋毫著称，他此番前来卿州，无疑往李建等人心上悬了一把刀。
“安排妥当了吗？”听着逐渐接近的马蹄声，李健问站在身旁，以前陪他一起冤枉赵启的王都监。
王都监压低声音：“已安排妥当了，李大人放心，不过…”
他把目光悄悄投向林璟珺：“此事如此棘手，既三殿下同我们一伙，为何不向他求助？”
“一伙…”李健挤出一声笑：“他不过是贪我们奉上的财物，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怎可能踏这片浑水？”
“你别忘记了，我们上头，最大的是谁…”
谈话间，周景贤的车队在尘土飞扬中缓缓停下，待身旁的侍从为他牵住缰绳，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人如传闻般，长得人高马大，一身正气。
依着规矩，李建疾步上前，撩起官袍下摆：“下官卿州知州李建，恭迎提举常平司周大人莅临，大人一路车马劳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周景贤微微抬手：“李知州不必多礼，一路赶来，也不算太过劳累，知州有心了。”说完，他双手抱拳，转首向着林璟珺恭敬行礼：“微臣，拜见三殿下。”
林璟珺懒散的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周大人客气了，卿州之地，全仰仗大人秉公办事，若有需要本殿下之处，尽管开口。”
“只是，本殿下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检举信，能让周大人亲自前来。”
旁人未想到林璟珺如此直白的问出了关键问题，而周景贤也很爽朗的给出了回答：“那检举信，事关卿州秋粮征收舞弊之事，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猜想的事在一瞬间被证实，林璟珺面无表情：“这卿州的秋粮，可关乎着万千百姓的生计，还望大人能秉公查办，莫要让百姓寒了心。”
周景贤答应下，转首面向赵孔麟，明显是秦羽跟他打过招呼了。
赵孔麟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周大人，秋粮舞弊一事若属实，那便是关乎民生社稷的大事，还望大人能明察秋毫，还百姓一个公道。下官定会全力协助大人调查，若有任何需要，大人尽管吩咐。”
在他身后，赵启，军事参军等人早已站成一个方队，厉声道：“若有任何需要，大人尽管吩咐。”
周景贤初踏卿州虎穴，按照上面的手段，若查不到东西，就待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赵孔麟他们用最快的方式将同他一党的人展现出来，方便后面工作。
周景贤应也意会到了，寒暄过后神色一凛，看向李建：“李知州，烦请将近年来卿州秋粮征收的账目、文牒等一应资料搜集整理，本司需尽快查阅。”
李建嘴角抽动，同他想的一样，刚刚林璟珺那一番话，无疑是在撇清他们的关系：“大人，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卿州一向严格遵循朝廷规制征收秋粮，下官和一众同僚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匿名检举信，不知是何人恶意诋毁，还望大人明察。”
“李知州，有无误会，查过便知。三日后，我要看到所有与秋粮征收相关的账目、文牒以及往来书信，不得有任何遗漏。若有隐瞒或拖延，本官定当依法追究。”周景贤沉声道。
天空闪过一丝惊雷，绵绵的雨落下，李建咬了咬牙，只得挤出一丝笑容：
“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全力配合，三日后准时将所有资料呈交大人审阅。”
送周景贤等人离去，李建并未着急回府，反而定定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他身旁的王都监亦是一脸忧色，大气都不敢出。
“大人，这周景贤来得太过蹊跷，无端端地怎会突然来咱卿州查秋粮之事？”片刻后，王都监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凑近李建。
李建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岂会不知？此事必有蹊跷。这些时日，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王都监思索片刻，小声道：“大人，会不会是府衙里的某个小吏，一时贪财或是被人威逼，才泄露了机密？”
李建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若只是小吏，绝无可能知晓如此详细的内情。能将秋粮舞弊之事说得这般清楚，还能递到周景贤手中，此人必定熟知府衙事务，且在关键位置。”
他踱步沉思，突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完了，快！速归州衙！”
—
州衙内，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军事参军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眉头紧锁，手中的毛笔不时在纸上疾书，片刻后，忽听到门口一阵吵杂。
“让我进去！”“知州大人，万万不可，这不符合礼数…”
笔尖顿住，在纸上遗留下黝黑的墨迹，军事参军抬头，正好撞见大步进门的李健。
李健神色匆匆，却在看见他那一刻刻意的放松了下来，挂起一抹淡笑：“参军大人，近来可好？”
军事参军微微起身，拱手还礼，眼中带着一丝疑惑：“李知州，今日怎得有空来此…还如此猛撞，可是有要事相商？”
踱步至桌前，李健眼神从军事参军肩上慢慢移至桌面的公文，漫不经心地随意翻看：“也无甚大事，只是周景贤今日说收到检举信一事，本知州心中忧虑，特来与参军大人商议。”
军事参军不动声色：“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检举信从何而来，竟能惊动提举常平司。”
李健轻笑一声：“是啊，我也觉得蹊跷。这卿州秋粮征收，一向都是按规矩办事，怎会突然被人盯上？莫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他说着，目光看似随意地在屋内扫视，最后落在了一旁的书架上，那里摆放着几本账本。
“参军大人，我突然想起，前几日我查看秋粮账目时，好似有几笔数目有些模糊，不知大人这里可有最新的账本，公文等，能否让我再仔细瞧瞧？”李健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军事参军毫不犹豫的走到书架前，伸手取下一那本账本，递给李健：“大人轻便，至于别的公告，待大人看完，我带大人去取。”
屋中一片寂静，李健已接过账本，在手中翻阅，目光在账目上一一扫过，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军事参军甚至重新坐回了椅上，头也不抬的批改着公文，神色无比平静。
“参军大人，这几笔账目，似乎与我之前看到的有所不同啊。”
看了好一会，李健突然开口，手指着账本上的几行字。
军事参军这才缓缓抬头，回答得不紧不慢，不带一丝心急：“哦？可能是下面的人记录有误，我稍后便去核实。”
李健合上账本，深深地看了军事参军一眼：“参军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被周景贤查出什么破绽，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还望大人多加小心，莫要出了差错。”
军事参军拱手道：“李知州放心，我定会仔细核查，绝不让此事影响到卿州的声誉。
点点头，李建重新将账本放回书架：“如此便好。那我先告辞了，参军大人若有什么消息，还望及时告知。”
“一定，一定。”
军事参军从座位上站起，将李健送至门口，待他离去后，才长舒一口气，想倒杯茶喝，按在壶把上的手在不断的颤抖。
这算是，糊弄过去了吗？
还好，魏芝猜到了李健应会起疑，早早将全部誊抄完的账本归还了。
军事参军虚虚跌回椅上，一口气还未喘匀，李建忽又回头进了屋。
他旋转着手上的扳指，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几分寒意。
“参军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卿州的天，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有些事，一旦牵扯进去，可就再难脱身。大人在这位置上，多年来也算兢兢业业，可莫要晚节不保啊。”
军事参军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沉稳，起身整了整衣冠，抬眸直视李建，目光坦然：
“李知州所言，下官自是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多年来下官秉持初心，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卿州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位百姓，皆是下官心中所念。若有人妄图以权谋私、鱼肉百姓，下官纵有千难万险，也定当与之周旋到底。请知州大人放心。”
李健嘴角再次抽动，片刻后朝门口走去，只是途径军事参军身边事时，堪堪止住了脚步，伸手拍上了他的肩：“参军大人。”
“要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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