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隔年,老将军却因功高盖主而被诬以谋逆罪杀了,这大抵就是在庸君手下做忠臣的下场吧。
好在谢大哥成功逃脱,保下性命。但谢大哥与殷将军是莫逆之交,知音亡故,如失一命。谢大哥失踪了一阵,再有消息时,已是隐居在玉皇山上,怎么也不肯下山,过着如平头百姓一般清贫的生活。子期死,伯牙为之绝弦,殷将军死,谢大哥为之绝剑。
曾经的忠义之士,因为我,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不,何尝是为了我呢,是为了妻儿老小与黎民苍生罢了。
可我还是觉得愧疚——他们舍身取义,我却畏畏缩缩、无所作为。如今世态越来越让人心寒,许多人叛反,却都不曾成功,只落得个悲惨结局。
武平五年(公元574年),南安王高思好谋反被唐邕打败,高思好投水,唐邕还将尸体捞起来焚烧。
造反的人多了起来,我却一年年不想造反了。不是不恨高纬的荒淫无道,滥用皇权,而是北周的宇文邕正如一条饿狼般虎视眈眈。宇文邕在为人为君上比高纬卓越得不止一点点。
北周如今国力强盛,势必会对北齐和南陈下手,此时若内乱不已,北齐就成为北周的砧上鱼肉。不管唐邕再怎么凶残恶毒、罪行滔天,他都是现在摇摇欲坠的北齐的主心骨,若他死了,将领无人指令,如何压内乱,抗外患?”
高亮的眸子垂了下来。赵愿想起自己在七年前曾瞥见一眼高亮,那时的他少年气盛,皱着眉头看着乡人被屠杀时,狭长的眼睛里倒映出火光,眼神像古书记载里的神兽白泽一样锐利威严,令人骇胆栗魄。
如今再透过这双眼睛已经看不到半分相似的神采,只有在风中闪烁的破碎烛光落在那双眼眸,使得他的失落都格外惹人怜惜。
“所以你便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治下的肱股之臣,帮助他维持这苟延残喘的局面?”赵愿发问时不留一丝情面,与权贵说话时这是大忌。
赵愿很自发地警觉了起来,做好了需要随时逃跑的准备。
高亮却似乎并不在乎赵愿的冒犯,笑着说,“你若是如此说倒也没错。国家陷落,这对于本就困苦窘迫的百姓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我不想齐国子民成为流民,这是我的本意。不过我若是被写进史书,大概也是一个愚忠的臣子罢了。你看到的我是这样,史官看到的我也是这样,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
高亮斜眼过来看了一眼赵愿,锐利的眼睛里像藏了暗器,让赵愿有些后背发麻。
但仅一眼后,高亮便又垂下眸,端起酒杯,呆看着酒杯中倒映的明月。
半晌,高亮离席取来一个长方形锦盒,打开来是一柄古剑。剑身多处泛青,看上去沉闷无色,但未被青黄锈色覆盖的地方依旧闪着冷光。赵愿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出自桃源村的定秦剑。
“物归原主。”
待赵愿收下古剑,高亮斟酌后道,“赵家女郎,你又作何打算?此后要去找高阿那肱复仇还是返回桃源?”
“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去杀高阿那肱,最后杀高纬,颠覆你苦心维护的残局。”
“我不会阻止你,也不想洗刷我曾经犯下的罪孽。你我只是有不同的天命罢了,如果杀我是你现在的天命,我死而无憾。”
赵愿拿起灵揭剑,起身缓缓将剑抽出。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剑,飞速一挥向高亮。仅一瞬,高亮鬓边的青丝被削下,而他身侧座下的竹席被一分为二。
“我不杀良心未泯的人。我要你们为惨死在你们眼前的生灵哀悼一辈子,在愧疚与不安中长命百岁。”
赵愿利落地收刀,飞身而起,从庭院枇杷树的老枝上踏过。枝头忘情啼唱的杜鹃被惊动,飞起后落在另一颗树上,却在欲出声时被藏身于此的谢抗挥手拂开。
(三)
在北周长安城齐王官邸,几匹高头大马护送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文玉翻身下马,向马车一拱手便牵着马进了官邸。马车停留了不久便继续向北周皇宫驶去,而其中的人正是北周颇有声望的齐王宇文宪。
想起此行的惊险之处,文玉这才舒了一口气。本次护送主人宇文宪出使南陈的过程中意外频出,现在总算告一段落。想当初自己作为门客入宇文宪门下时,明明凭借的是搜罗信息与出谋划策之能,如今却常常需要做一些护卫工作。
自己的主子宇文宪在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对外之战中屡立战功,逐渐成为了北齐南陈的眼中钉,几乎每天都会在行进路上遇到刺杀之人,于是文玉这个半道出家的习武人士现在也被编进了护卫队。
但他练武练得晚,功底并不扎实,与人战斗向来以巧取胜,时间越长他的体力与内力都支撑不了,于是才有南州那次的仓皇夜逃。
在那一夜之前,他们的队伍早就发现有一群人从陈的建康一路乔装悄悄跟到南州,明显是冲着宇文宪来的。
算定他们会在南州动手,当夜里文玉换上宇文宪的衣服,又将头发盘成士族男子的发髻,使调虎离山暗度陈仓之计,在夜里匆匆出了邸店。黑灯瞎火中,那些雇佣兵并没有识破这样拙劣的小手段,都拎刀来追杀他。
急忙之间,他随便找了个窗子撞开,想利用邸店里人多且结构复杂好藏身来躲过追杀。不想恰好碰上一个艺高胆大的侠女将他蒙在被子中度过了一劫。
文玉从没有这么靠近过一个女子。他被蒙在被子里时,那女子穿着薄衣躺在他身边,她的呼吸与热度他都感受得到。恍惚间文玉又想起那张记忆深刻的脸,目光坚定,神情冷清,一时间心跳如鼓。
于是他将自己的令牌解下留在了茶几上,私心里期待能与那位女子再见面……
“文玉兄,你的令牌在何处?”同是护卫队的同僚薛昙进了门馆便直直向他而来。
“令牌……我另作他用去了。怎么了?”文玉支支吾吾地道。
“官邸门口有一女子持你的令牌说由你引荐而来,要入齐王门下当门客。”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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