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摇摇晃晃，呼啦呼啦，江熹背靠并不酥软的座椅，死人般歪着头望向窗外，头摆动的动作和汽车形成一致。
山路十八弯的葱郁美景，并不能隔着灰蒙蒙的窗入她的眼，江熹感觉她并不是快死了，而是已经死球了，只是灵魂还被困在座位上，唯一有感觉的器官是她的胃。
江熹一下车就绕道路边吐酸水。
没办法，高铁只到市区，转程大巴之后又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这一路上并不是坐车晕车，她像被一根绳子卡在脖颈掉半空中。
回头看到大巴已经走远，路的尽头消失在绵延的群山里，离开这里，还有更加偏僻的地方。
江熹把手从脖子上放下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将脚边歪倒的旧行李箱扶正。
后脑勺上的筋依然在一突一突地隐隐作痛。
这地方陌生又熟悉，路换了新，很多旧建筑也盖了新房子，从这里看不到她的家，江熹还记得方向。
十五年了，母亲带着她来到外地，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却在两年前病逝，说是病逝也不对，母亲是自杀，继父也很快有了新欢。
江熹和继父没有什么瓜葛，江熹打了两年工把贷款还清后，终于能从城市里脱身，她选择回来。
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至少他还给江熹留下一套老房子，她可以留在乡下考编。江熹是这么想的。
但她没想到一趟大巴车就能把她的命捡走了。
江熹童年时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晰了，时隔十五年，她对这个地方还是感慨居多。
她拿出手机，社交软件上非常安静，她没有任何亲密关系，一般距离的朋友让她没办法向对方倾吐这些私事。江熹感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给自己建了一个小号树洞。
“我下车了，这里变化好大，空气还算新鲜。”
“其实风景也不错，青山绿水，大自然的景象，可惜我一路上都晕的要死，哈哈。”
“我先找找我家在哪吧。”
“……”
江熹望着从来不会回复的界面，在心里叹了口气。
神使鬼差地，她点开小号的头像……依然是灰蒙蒙的默认头像。她不禁失笑一声。
怎么可能，她害怕欺骗太深导致精神分裂，从来没有登录过这个小号，竟然还会想象它会回复。
江熹又揉了揉太阳穴，把行李箱立好，正要过马路，却看见对面有个人正看着自己。
那是个年轻姑娘，大概是附近学校的老师吧，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翠花裙子，一把明黄色雨伞，伞下的脸在阴影里，带着口罩，目光依然是江熹的方向。
这显然是一个美人，气质与小镇背景决然不同，又一辆汽车走远，灰尘缓缓落地，那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丽婉约的美丽脸庞。
江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心道是白日见鬼，她当然见过美人，但是这类让她眼前一亮便心生喜欢的，只有在小时候看过的女鬼电影里。
不然她为什么还看着她，她也没有这么引人注目吧？
眼看那人还站在电线杆子下面，伞纹丝不动，长发飘飘，阳光倾斜着打下来，一些裸露在外的胳膊，亮白到近乎透明。
“……！”江熹牙关发抖，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捂着嘴，一手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佝偻身形往前走着。
忽然间，带着小花的裙身出现在眼前。
视线缓缓上移，江熹在里头顶稍微高一点儿的地方，看清了那五官精细漂亮，皮肤白到透明的人。
她微微笑着，问道：“江熹，你不认得我了？”
“……嗯？”江熹思考了许久，她记得小时候还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没想到回来的第一面就碰到了，这也太巧了。
“香沁姐？”
那人歪过头，叹了口气，半是娇嗔，“既然记得，为什么又躲着我？”
江熹看着完全变成了大美人的柳香沁，不好意思的说：“我以为是恐怖片看多了出现的幻觉……”
“噗嗤。”柳香沁又将口罩带好，把手里的袋子拿给江熹。
里面有功能饮料，风油精和医用纱布，晕车贴。
二人来到远离大路的树荫下，蝉鸣声在耳畔环绕。
江熹打开饮料，又看到里面的药品。
“姐，你是要出门吗？不用特地送我回去。”
柳香沁说：“没有，这些是给你带的。”
江熹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二人的目光在树荫下凝聚，半响不言。
柳香沁挠了挠耳后，目光看向远方的田野。
她道：“手机上看到的，你不是给我发消息了吗？”
“！！！”
江熹内心闪过九道惊雷，把她里外劈的焦黑。飞升渡劫也不过如此。
……
回去的路上，江熹沉浸在尴尬的气氛中，脚指头就没舒展过。
她一路跟着柳香沁，脑子里很乱。
想了很多，江熹才从或是或非的记忆里想起，那时她才四年级，某企鹅号刚流行，江熹便跟风缠着柳香沁，想用她家的电脑建号。
她一直以为是小号的企鹅号，其实是柳香沁后来不用的。
两人十五年未曾有交集，江熹把小号当成树洞，将十多年岁月中的忧闷痛苦全都告诉它了，但没想到它的主人还会去看。
柳香沁也从未回复过。
或许是后来某一天才登录看到，但又不知如何安慰江熹，两人相隔甚远，便又设置了离线。
又或者……她依然放不下那时江熹的不告而别。
江熹苦笑，即使如此，柳香沁依然在路边等待良久，是唯一一个欢迎她来到故乡的人。
可她记得……柳香沁的家在另一个方向，并没有和她家在一处的。
江熹不是一个擅长交流的人，她总是说错话，前任公司压力大，让她感觉非常痛苦，所以才下决心辞职。
至少她学会了不说话，老实挨训。
江熹看到了她的家。
被一栋栋小洋楼拥簇着，灰色的砖瓦，长满青苔的楼梯，庭院中野草疯长，非常标准的危楼。
更何况在它隔壁的，是江熹一路看下来，最好看的房子，它有明显的设计感，庭院周围还圈了起来，里面放着假山水池，建了四层，高处还有阳台，并不一味只求房间多面积大。
那家主人是一个瘦瘦矮矮的中年男人，他站在大门旁，似乎是要出门。
再看自己的家，对比太惨烈了。
这房子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江熹也不好意思邀请柳香沁进屋，就在她组织语言抬头时，柳香沁也在看她。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那人笑着。江熹的嘴角一僵。
“里面可能有老鼠什么的，我怕吓到你。”
“哈哈哈……”柳香沁便笑了起来，她抬手掩着嘴角。
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没有这么尴尬了，江熹也笑着。
“姐，谢谢你来接我。我很意外这次回来还能见到你……”后面江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意外，小熹，以后我们还能天天见面。”
已经没有什么阳光了，柳香沁转着伞柄，小黄伞在眼前徐徐旋转着，江熹眨了眨眼，她感觉柳香沁似乎心情不错。
那就很好。
她认真说道：“姐，等我把家里清理干净，再请你进去坐吧。”
“好啊，如果今天不方便，你可以来我家。”
江熹并没有拒绝柳香沁的提议，柳香沁又说她的父母不在这儿。
江熹以为她们要走去河边，因为她记得柳香沁的家是在那儿，可柳香沁转眼就拎着她的箱子来到了隔壁的大别墅。
“……”
眼看那家主人拉开了铁门，江熹的脚趾头又蜷起来了。
直到听见那二人的说话声。
“陈叔，这是我朋友，她叫江熹，麻烦收拾一间客房。”
陈叔点头，又看到了江熹，脸上和蔼地笑着。
“小姑娘，快进来。”
“……”江熹尝试理解眼前的状况。
她知道柳香沁家里有钱，但没想到还会雇佣一个管家。
后来陈叔去厨房烧饭，柳香沁也解释了。河边的旧房子是陈叔的儿子在住，他们一家在这里发展农场，陈叔老了，为了补贴家用就来帮忙做些家务。
江熹喝了一口桌上的柠檬水。她呆呆点头。
柳香沁回来后便洗澡换了一身衣裳，穿着丝绒材质的纯色连衣裙，肩上挂着的针织披肩滑了下来，一些半湿的发尾被她撩到肩后。
江熹收回目光，又喝了水。
“我也是最近才回来的，感觉这地方养老也不差。”
江熹呆了半响，“这个年纪，就养老了吗？”
柳香沁哈哈一笑，感觉又是在逗她。
“村子里还是清净一些，不过我也有在工作啦。”
江熹点点头，“我回来也是想考编。”
“那很好呢。”
陈叔将四菜一汤端上桌，江熹美美吃了餐饭，逐渐困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从窗户那儿可以看到那栋房子。昏暗的，狼狈的，好像在那里面从来没有幸福的时光。
江熹头皮发麻起来，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高额的房租，无家可归的无奈……反正那个人也已经死了。
她放下洁白的窗帘，躺在柔软的，带着清香的干净床单上。
至少今天没有睡在垃圾堆里，很幸运，很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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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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