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难道微安谷众人身上所起红斑,皆是因饮了这晶霄花所酿之酒?

那日张药师言辞诚挚,并非喜虚言诳语之人。自己与他也并无冤仇,若此酒真有问题,他不会主动赠她。

或者说,她身上所起红斑是那日闯进蓬莱神祠,冲撞神兽所致?抑或是,被邪祟所侵?

桑灵方有这些念头便迅速摇散,她来自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怎能信此类邪说。村中怪病必有源头,而这一切极有可能与三年前孤女被赶出微安谷有关。

张药师说孤女是他所见之人中最纯真良善的,亦说此药酒镇痛之效在医书上有所记载,她需前去问个清楚。

孟春之季,雨水繁多。第二日阴云密布,辰时已过,日头却不见明朗。

桑灵寻了把素面纸伞,匆匆赶至百济堂。恰逢张药师外出义诊,未在院内,她候了一个多时辰,才瞧见一身蓑衣的长胡男子大步流星入内。

张药师神色疲惫,许是出诊过早,昨夜又未好生歇息。他折身回里屋褪去蓑衣蓑帽,半湿的外衣未换便急着出来。

“桑姑娘今日前来,可是你那朋友病情恶化?”

张药师眉头微蹙,说罢又觉不可能,“那剑上之毒为寻常的卷草花,不该呀..."

桑灵见误会,忙出声解释:

“张药师,我今日前来是询腕上之症。”她卷起小半截衣袖,露出细嫩手腕处点点红斑。

“这...”见此,张药师眉头蹙得更紧,目中甚是惋惜,“桑姑娘入谷不到七日,怎会也得此症?”

桑灵亦困惑不已,“前些日子并无异常,自饮了那晶霄花酒腕上便起了红斑。”

“晶霄花酒?“张药师闻言,颇为不信迅速摇头,“这药酒我若有病痛也会来上几坛,从未得这红斑。”

说罢,他又回身嘱咐:“雪儿,将书架最上层那本药籍拿来。”

名唤雪儿的医童快步行至西厢房,不一会儿取来本泛黄的书册。

“这药籍还是嫣儿留下。”

提及此人,张药师面上难得浮上笑意,“嫣儿所留医书皆大有用处,若不是她,我绝非有今日之医术。”

“此本药籍我初时并未留意,一年前偶然翻出才发现这晶霄花入酒的妙用。”

张药师将药籍翻至中篇,指了指上面的文字,其上详细记载了晶霄花的药用,以及如何酿造晶霄花酒。桑灵仔细研究了每行字,均未提及此酒饮后可使人身上长红斑。

“微安谷人人喜饮这晶霄花酒,又大多身上布满红斑。起先我亦怀疑这酒有问题,但尝试饮了半月后,红斑未生反倒胸痛之症全无。而后,我一一查验了这酒中要素,均未发现致病之物。”

谈到此,张药师面上苦闷,连连叹息,他默默摩挲药籍,思绪似回到多年前,眸中一片遗憾,

“为治这红斑病,我苦心研究多年也未找到对症之药,真是不中用。若是嫣儿在,定能帮微安谷村民脱离苦海。”

嫣儿?

张药师口中多次提及的“嫣儿”,应该就是当年被村民赶走的孤女。桑灵虽心中已有猜测,却不敢下断言,随即问道:“张药师,嫣儿是谁?”

“嫣儿名唤高嫣,便是那村民口中给微安谷下了诅咒,不得好死的妖女。”

张药师苦涩一笑,不住摇头,“可他们忘了,若不是嫣儿,微安谷的众人早死在当年那场瘟疫中。”

“瘟疫?”桑灵好奇,连忙追问:“当年村中发生过何事?”

张药师将药籍放回书架,踱步行至淅淅零零滴雨的棚檐下。天色依旧混沌,绵绵阴雨不知何时才止。他迎着风雨矗立许久,才缓缓开口:

“张家祖辈皆宫廷御医,医术了得,受此影响,垂髫之年我便开始研读医理。”

“奈何我资质平庸只会些寻常大夫望闻问切之法,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后经祖父指点,四处游学治病倒是受益不少。”

“五年前,我返家途中路过微安谷,见村中众人个个皆呼吸不畅,发热口渴。那时,我便意识到村民染了疫症。但此病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苦研三月仍未寻得治疗之法。”

忆起往昔,张药师心中怅惋,喉间染上愁绪,“那是我人生最为困顿之际,自幼研学之理,多年游学之术,全无用武之地。”

“村中众人个个痛苦难捱,接二连三离世之际,嫣儿出现了!”

谈及此,他眸中晶亮闪现,神态激昂起来,“不过两日,她便研得救人之法。更是为了采摘治病草药,在悦儿山苦守三日。”

“那三日的雨水可比今日大多了。”

望着眼前云翳,张药师轻叹口气,“三日后嫣儿采药归来,身上皆是猛兽留下的伤口。可她顾不得自己,连夜制药,村中众人这才得以摆脱疫症,安乐而居。”

“这之后,我弃了归家之意。留在微安谷时常向嫣儿讨教医术。她亦毫不吝啬,倾囊相授。”

“连这晶霄酒酿,也是嫣儿费了诸多功夫研制而成,解了村中许多人的痛症。如此良善仁爱之人最后却...”

张药师望向院中空空如也的陶罐,喉间一度哽咽,缓了好一阵才继续,“最后却背上毒杀他人的骂名,被赶出微安谷。”

“张药师此言,是不信三年前黎少夫人是被嫣儿姑娘所害?”发觉端倪,桑灵迅速追问。

“自是不信!”

张药师回得极快,言辞中颇具怒意,却也只是一瞬,待她望去他眸中愤慨已消,只是摇摇头不甚在意道:

“不信又如何,一切皆无从查证。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到底为何,我也不想探究了。”

如此说来,张药师也不知嫣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桑灵吁叹一声,本以为终于有所线索,却又堪堪断在此处。难道这微安谷,再无一人能知晓当年真正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色稍霁,青色的穹顶自西南方透出绵薄光亮。

红斑之症与晶霄花酒并无关联,当年嫣儿是否真的毒害黎少夫人也未弄清,桑灵此趟毫无收获,沮丧着与张药师告了别。

她聋拉着脸,眼睑在浓密的睫毛遮盖下浮出一小团阴影,瞧着更显气色不佳,脚下一直踢着几粒石子戏耍,不知不觉行至蓬莱神祠前。

麻黄色的鹅石跳向镌刻精美的火麒麟石雕,又被弹回好几尺。桑灵走近才发觉,那日所见的新泥不仅干透还被人刻意涂抹,如今已看不出底座修缮之迹。

她摇摇头,不想在意这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却在抬首瞧见落锁紧闭的神祠大门时皱了眉。

日常供人祭拜的场所,为何闩起了门?再联想那日黎公子的婢女说,此供奉神兽的地方阴森可怖,桑灵更觉这蓬莱神祠可疑。

但院墙高耸,大门闩闭,她无法进去一探究竟。

除非…找个帮手。

刚踏入院子,桑灵便闻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紫苏已备好晚膳,见她回来眉眼发亮,笑盈盈招呼:

“桑姐姐,今日烧了茄汁鱼卷和冬菜肉沫,快来尝尝。”

绵绵春雨后,院中的灰尘皆被洗落,紫苏在灶房前支了一个小桌,桌上佳肴颇盛。桑灵尝了尝色香味俱佳,连连点头,又想起她与宋言亦的别扭,小心翼翼发问:

“宋言亦这一日…不会都饿着吧?”

紫苏落筷的手顿住,似乎想及什么颇为开心,“哪有,怎么会,我招待得可周到了!”

说罢还心情甚好的补了一句,“我可不是个记仇的人。”

不是记仇之人…

这话桑灵怎么听怎么不信。

“桑姐姐,今日你出门为了何事?”

紫苏的问话倒是提醒了桑灵,她还有正事要做。

“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去寻了张药师。”

“桑姐姐生病了?”紫苏目中染上担忧,桑灵连忙出声解释,“只是小问题,吃一帖药便好。”

稍作停顿,她试探着问:

“今日回来时,我路过一气派院落,其上刻有“蓬莱神祠”四字。因着好奇又进去瞧了瞧,只见众多神兽之中有一楠木棺材,不知那里面是何物?”

“这蓬莱神祠原为微安谷的宗祠,因村中邪祟之事改建成了供奉辟邪神兽的神祠。那棺木中…”

说到这,紫苏眼中浮现惧意,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那棺木是三年前被赶出村那位孤女的衣冠冢。”

“衣冠冢?”桑灵不解,目中困惑颇盛,难道孤女已死?

若嫣儿早已身亡,张药师为何只字不提。

“当年孤女被赶出村不久,村中众人身上便布满红斑。大家认为是孤女下的咒,便急急去寻,却再也未瞧见她的身影。”

这么说,嫣儿自三年前离开微安谷,便离奇失踪。思及此,桑灵娥眉紧蹙,只觉脑中思绪更乱。

“村里人这才在她所居之处,寻些衣裳放入棺木,还做了场**事,说这样便可破诅咒压邪祟。”

紫苏说罢摇摇头,目中怨怼,

“三年了,大家身上的红斑症并未消退。为这法事,我还捐了三十文呢!”

紫苏颇为气愤,小嘴儿高高嘟起,桑灵笑着给其盛了碗汤,以表安慰。

酒足饭饱后日头已落下,宋言亦屋内的烛光不知何时亮起。桑灵推门而入,便见他衣衫齐整,盘腿坐于榻上,一看就是万事俱备只欠溜走。

榻旁案几上放着半碗素粥以及一碟没什么油水的青菜,与今日她与紫苏所食大相径庭。桑灵这才懂了,紫苏所谓的“招待周到”。

见她进来,被迫躺了整日的人迅速瞧过来,满目委屈,“灵儿姑娘,再躺下去我就要馊了。”

“可若不遵医嘱,会毒发身亡哦。”桑灵皱着小脸佯装惧怕,故意吓他。

“啊!”宋言亦绝望一吼,瘫倒在榻:“我真的会馊了的。”

可没过多久,又想通什么,翻身坐起狐疑着瞥向她,“伤口都结痂了,身体也无不适,怎会毒发。灵儿,你是不是骗我?”

“嗯…”

谎话难圆,桑灵状似思忖,黝黑的眸子转了几转,才颇为违心地夸赞:“这毒应只对一般人有用,你天资玉骨自然无效。”

此番言论漏洞百出,但宋言亦自动过滤其它只想着自己被灵儿夸了,唇角微弯,心满意足躺回榻上。

“在屋内闷了这么久可否身心不畅,今晚我带你出门吹风赏月,强身健体如何?”

桑灵俯身看他,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少年立刻来了精神,再次翻身坐起,眸中晶亮,

“真的?”

桑灵严肃点头,“自然是真的。”

闻言,宋言亦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了件玄青衣袍,束好方髻开开心心出了门。

“灵儿,这就是你说得吹风赏月?”

蓬莱神祠外阴风阵阵,新月倒是皎洁,宋言亦却没空去赏。他最宝贝的剑被迫躺在青砖石板上,而他自己在高耸的院墙前蹲着身,用尽全部气力托举意欲翻墙的桑灵。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桑灵终于攀上墙头,瞥了眼身旁可顺着滑下的大榆树,幽幽道:“我还说了强身健体。”

宋言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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