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堆的地牢距子松阁有十多里路,行至一半桑灵便觉腰疼腿疼,连忙寻了块青石坐下歇息。
“宋言亦,为何来时可以飞过来,回时就只能走路?”
桑灵疑惑重重,宋言亦却满面心虚。见身侧之人投来目光,他立马瞧瞧天瞅瞅地,连青石旁的杂草都能瞧好一阵子,就是不敢看她。
这原由自然是...
他想一直握着手中温软的柔荑,如此这般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最好永远不要行至子松阁。
若如来时一般飞回去,那不眨眼间便到了那处,他哪里还来的机会同她独处。
“宋言亦!”
眼前之人又在心猿意马不好好听她讲话,桑灵将头扭至一侧生闷气。宋言亦立马意识到错误,连忙气定神闲,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灵儿,我手受伤了,催动内力伤口便会痛。”
“真的?”
见桑灵目带怜惜,宋言亦心下愉悦用力点了点头,还顺带催动内力崩裂了早已不再流血的伤口。
“我看看。”
她将他受伤的右手轻轻托在手中,小心翼翼查看。
包扎伤口的素白锦帕已被染红,鲜血顺着手背经脉潺潺流出,骨节分明的长指止不住发颤,分明是疼得紧。
“宋言亦我不要歇着了,我们快些回子松阁。”
他伤得如此重,她必须马上赶回去给他处理伤口。说罢,桑灵加快了步调,以宋言亦都跟不上的速度,疾步往子松阁赶。
如此一来,用不了半个时辰他们二人便能到达目的地。
可是…他同灵儿独处的时间不就少了?
“灵儿,我这伤不严重,一点儿也不疼,我们慢点走...”
“不可以,不能走慢,你流了这么多血怎会不严重。”
“灵儿,我…”
本想赢得关心而今得不偿失,自作自受的宋某人不情不愿跟在桑灵身后,默默伤心,不...极度伤心!
早知如此,他就编其它理由了…
行至一草木茂盛之处,本就步调缓慢的宋言亦步调愈加缓慢,到了后来桑灵在前面怎么拽都拽不动。
“怎么了?”
见他眸色忧伤,一瞬不瞬瞧着眼前的灌木林,桑灵满面困惑。顺着他的视线,她只能瞧见遮天蔽日的翠绿,再无其它。
“灵儿,我想进去瞧瞧。”
宋言亦嗓音暗哑,情绪十分低落,桑灵未作它言握紧了他的手,与之一起步入幽深静谧的丛林。
未及一刻,在一片葱茏的草木中她瞧见一块空地。姜黄的泥土之上赫然立着两块无字石碑,其后是两座高高隆起的坟冢。
坟地四周并无杂草,墓碑上亦无灰尘,碑前还置有一壶美酒及少许糕饼,显然不久前有人来此祭奠过。
两块无字碑映入眼幕时,桑灵便觉身侧之人的气息骤然变冷。宋言亦神色哀戚,缓步行至墓碑前久久僵立,而后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自林中吹来一阵寒风,引得头顶的枝叶簌簌作响。桑灵觉得冷,抱紧了双臂,可处于风口的少年脊背僵直,直挺挺地跪在那儿,似是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他的背影过于孤寂落寞,桑灵无心不忍跟着上前。
“灵儿…”
下一瞬宋言亦瞧见了跪在自己身侧的桑灵,他目中有诧异有不敢置信,还有惊喜…
她并未瞧身侧之人,布满敬意的眸光落于眼前两座墓碑之上。
“宋言亦,此地是你阿母与父王的安息之处是吗?”
“嗯。”宋言亦嗓音压得很低,可桑灵还是从中听出了难以抑制的痛苦。
她心中倏地一震,随后便觉巨石压胸窒闷不已。一个是忠肝义胆的淳亲王,一个是受尽荣宠的祁国公主,身份尊贵无比的二人,死后只可葬于下境坊寂寥无名的荒凉深山之中。
甚至,墓碑之上连姓氏名讳都不可刻。
桑灵神情肃穆,郑重地朝墓碑磕了三个头,而后斟满酒给二老各敬了一杯。
宋言亦在一旁怔怔瞧着,喜悦与感动在身躯肆意蔓延,不知边界到处乱窜。他从未想过灵儿会如此尊重他的父母,敬重他那背负着叛国骂名的父王以及受尽折辱的阿母。
父王戍守边疆多年,为了百姓安宁南征北战负伤累累,可勾结外邦的罪名一出来,原本爱戴拥护他的百姓便一个个见风使舵,成了唾弃与辱骂他的第一人。
而阿母更是被踏入尘泥,被卑劣之人肆意打骂侮辱,视为最下等的奴隶,毫无尊严可言。
灵儿明明知晓这一切却毫无芥蒂,还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灵儿…”宋言亦眶目泛红,心中因感动波澜叠起,忍不住往她身旁蹭了蹭。
桑灵对身侧之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只关注着手中的酒壶,“宋言亦,下次我们来的时候要带些祭品,不可再借花献佛。”
她将手中之物规规整整摆放在墓碑之前,再次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闻言,宋言亦心思愈加雀跃,又偷偷摸摸朝她身旁蹭了蹭与之更为贴近,
“灵儿下次还会同我前来?”
“嗯…”
经由他的提醒,桑灵意识到自己言辞中的不妥,立马纠正,
“宋言亦,你下次来时要带些祭品,不可空手而来。”
灵儿后悔了,她不会再同他来祭拜阿母与父王。
原本心情愉悦之人随即垮下脸,紧抿着唇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心中酸涩不已,泛红的眶目愈加红润,眸中也有了湿雾,久久僵立在那一动不动。
桑灵以为他是思念父母才如此忧伤,所以不敢打扰安安静静跪在那儿,一声不敢吭。
于是,二人便在这一片静谧中兀自跪着,跪得桑灵膝盖发痛,双腿发麻。
“宋言亦,你手上的伤还未处理,我们先回子松阁下次再来祭拜好不好?”
那人并不搭理她,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此时此刻桑灵才猛然发觉,应是跪在她五尺之外的宋言亦,而今为何与她相距不足分寸了…
“宋言亦,你是不是…”
她本想质问他是不是偷偷摸摸靠近了,可瞧见他满面悲戚又不忍苛责,于是小心翼翼贴上他的手背,温言劝道:“宋言亦,我们走吧。”
“灵儿你先走,我一会儿跟上来。”
感受到手背的温热宋言亦从悲伤中抽离,眨巴着眼瞧着她,面上颇为心虚。桑灵心生疑惑仔仔细细打量,见他眸光躲闪,猜到了个中缘由:
“你要与阿母与父王说悄悄话?”
宋言亦连连点头,桑灵目露笑意未作勉强,先一步起身退开。
瞧见桑灵走远,确定她无法听到自己所言,宋言亦这才转身面向阿母的墓碑。
他耳根发红,亮晶晶的双眸里尽是羞怯,这是首次他跪在阿母墓前时,心底藏着的不是痛楚而是愉悦。
“阿母,”他嗓音激切带着微微的颤意,可语气无比郑重,“方才那位姑娘是儿子心悦之人。”
“她还给你与父王磕了头。”
“小时候阿母曾教导过我,结为连理时娘子才会给相公的父母磕头。”
宋言亦唇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可眶目却一片红润,眸中是轻易可见的晶莹。
在幽深寂寥的密林之中,他同眼前冰冷的石碑说了许多许多话,即使始终无人应答他仍执着地诉说着心中的欢喜。不知思及何事,原本愉悦的嗓音变得凄楚,喉间亦带了哽咽:
“阿母,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灵儿,可她似乎对我并无爱慕之意。”
说着说着,宋言亦嗓音中的悲伤更甚,极为无助可怜:“她方才还拒绝了同我再来看望你们,她一点儿都不想与我有以后。”
“阿母我要如何是好,我不能没有她…”
……
宋言亦在墓前同阿母说了许多话,桑灵亦一个人在丛林外的小道上等了许久。光阴缓慢流淌,草木的身影自西向东一点点移动。
即使等候多时,再次见到眼前人时桑灵目中并无责怪亦无不耐烦,只有无穷无尽的温柔,“走吧,我们回子松阁。”
她再度牵起了他的手,就在那刻,她细嫩的柔荑钻入手心的那一刻,宋言亦心中的酸涩与痛楚全然消失,只余满足。
灵儿只需施舍他一丝半粟的怜惜,他便能忘却一切痛苦。
二人行至子松阁时,大门之外围了许多守卫,似是有人要硬闯,他们个个刀剑相迎面色肃穆冰冷。
走近一瞧,硬闯之人竟是一袭蜀绣软缎的宋芙商。
听闻脚步声,宋芙商狠厉迫人的眸光随即投来,桑灵吓得立刻松掉了牵着宋言亦的手。
“你们二人这是和好了?”她目中一片鄙夷,迈着步子缓缓行至桑灵身侧,极尽嘲讽:
“桑姑娘还真是大度,被如此欺瞒与背弃都能轻易原谅。”
“阿姊,你少说点。”
立于一侧的宋言亦急不可耐出声阻止。
灵儿本就没原谅他,好不容易给了他点儿好脸色,经由阿姊这一提醒又不理他了怎么办。
他绝不容许阿姊破坏他与灵儿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宋言亦!你连长姐都敢吼了?”
宋芙商被眼前没大没小之人气得不行,冷声呵斥。
哪成想宋言亦面上毫无愧疚,甚至十分理直气壮,“灵儿做什么都是对的,阿姊不许说!”
尤其没有因乌思舫主信物之事不要他,最对!
“宋言亦!你…你…”
宋芙商被气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喉间似是感受到了腥甜。
见眼前人被气成这样,桑灵于心不忍扯了扯宋言亦的衣袖,
“宋言亦,你少说点…”
那人随即低眉顺眼默默噤了声。
她转而望向于宋芙商,眸色极为诚挚恳切,
“宋姑娘,你对我心怀芥蒂不过是为父母报之仇。若我可帮忙寻仇,不知宋姑娘可否愿意坐下来冷静谈一谈?”
闻言,宋芙商倏地抬首,目中皆是不可置信,“你果真愿意帮我与阿亦报父母血仇?”
“绝无虚言。”桑灵面色肃穆,嗓音笃定,“请宋姑娘移步子松阁内详谈。”
说罢,她亲手推开了子松阁巍峨庄严的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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