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妙兰原本作壁上观,笑盈盈地低头看着古玩,这会儿被沈青云牵扯了进来,嘴角的笑滞了下,抬眸认真打量了几眼。
这位前弋阳郡王妃她是知道的,曾几何时还筹谋过该如何与对方打好交道拉近关系,毕竟她们的出身太相似了,在如云的娇娘子中合该抱团取暖才是,不想她还没进来,这位就已经先把自己折腾出去了,徒留下个妒妇被休的名声。
“沈娘子。”胡妙兰笑着唤了声,她生得柔弱又貌美,还有一把如莺啼的好嗓子,说话的腔调能转好几个弯,别说男子,便是同为女子的沈青云听了都能酥掉半身。
“承蒙几位夫人不嫌,今日陪我出来寻些东西给王妃和谆儿,我见识浅薄,多亏了她们掌眼。”胡妙兰柔声慢道,“若是哪里得罪了您,想必是我的过错,还请娘子不要和我见怪。”
沈青云眉心微拢,看着胡妙兰的目光有些微妙,她一时没来得及开口,就叫旁边虎视眈眈的薛氏抢占了先机。
“胡孺人待她未免太客气了些,不过是个贱民罢了,能得咱们一眼就是修来的福分,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话。”
“是啊是啊,胡孺人可是赵王府小世子的生母,好日子都在后头呢,那起子没福气的哪里能和您比。”
“掌柜的听见了没有?这可是要拿去送给赵王妃和小世子的,赶紧拿些好东西来,这等寻常俗物哪里能入眼。”
掌柜讪讪笑着,心知这几位是来者不善,又顾忌她们嘴里吐露出来的身份地位不敢怠慢,急声催促伙计去库房里再取些珍宝来。
“草民这是小本生意,开业不久,已快要将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若还不能合孺人和几位娘子的心意,可就实在没法了。”
薛氏轻哼:“你们幕后东家不是厉害着吗?短短时间就站稳了脚跟,我看你是糊弄敷衍我们才对。”
掌柜为难地求饶,他们东家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所有好东西都包圆了,何况京城大水也深,古玩珍宝铺不止他们一家,那都有几十年上百年的底蕴了,不知藏了多少压箱底的好玩意。
沈青云被一行人冷落无视也未变脸色,这群人便是针对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家族衰落只剩个空架子表面光,什么名声手段都对她们不起作用,毕竟她们的夫婿也不做官,就领着家里给的月钱花天酒地。
只是她看着胡妙兰越发觉得面熟,尤其是这身弱柳迎风的气质,在她所见的女子中很少。
“沈娘子,”许是察觉到沈青云太过直白锐利的眼神,胡妙兰不得不看过来,“是还有什么事吗?”
薛氏等人的目光也随之看过来,只是相比较胡妙兰的不解,她们更多是轻视和鄙夷。
沈青云拍了拍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直接道:“只是觉得胡孺人很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胡妙兰一怔,转瞬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惨白,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摇摇头:“沈娘子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见到你,大抵是我同旁人有几分相似,沈娘子认错了吧。”
沈青云点点头,不论是之前十几年在市井中还是这几年游走在权贵场,对方都不可能出现,而且按照程晋派人查出来的资料,她们从无交集,更不可能见过。
她也没了待下去的心思,转而掀帘出了门,薛氏等人倒是还想再讥讽几句,这种情况简直千载难逢,她们个个都被沈青云踩在头上几年,如今风水轮流转自然都能讨回来。但胡妙兰不想横生波折拦了拦,她们都要捧着对方,好借着千回百转的关系给自家搭个好关系,只得偃旗息鼓,另寻时机。
街上仍旧积着雪,马车划过吱呀吱呀的,偶尔有几家人出来扫干净自家门前,天边阴阴沉沉似乎还有降雪的征兆。
“衙门有什么动静吗?”
玉珞塞了个热乎乎的暖炉在沈青云怀里,闻言道:“奴婢前儿路过的时候听附近人说衙门已经派人去了,但雪太大,人力也没法胜天,僵持着呢。”
沈青云心底沉甸甸的,她向来只有小志,自个儿吃饱穿暖锦衣玉食便足够了,从无济世卫国的大志,也没那参天的本事,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冻挨饿无动于衷。
“账上还有多少现银,支些出来去买棉衣和炭火,送去南城那边,能帮多少是多少。”
银钿管着账最清楚:“还有上千两银子,铺子每月都在入账,库房里还堆着陛下送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也能买上许多了。”
金穗嗔她:“那是御赐,岂能流去民间,若是叫陛下知道了,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便是勋爵之家,得了陛下赏赐,甭管是一盘菜一碟果子还是一串珠宝,那都是要供起来的,是脸面和尊荣,别说拿出来典当了,就是戴在身上都要引来艳羡的目光。
沈青云不在意这些,却也不好越过程晋决定,纵使对方现在处处都好,但终究是皇帝,君心难测。
“爱我哉,忘其口味于啖寡人”和“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君王爱恨变迁罢了。①
“娘子,”马车忽然停下,阿泰的声音传入车中,“前面积雪没消,好像又有几家撞上吵了嘴,堵住了路,怕是得等上半日。”
沈青云瞟了眼:“转去旁边吧,别一会儿堵在中间进退两难,你顺便去看看怎么回事,要是有能帮的就搭把手。”
阿泰应声而去,吵吵嚷嚷的声音间或传来,沈青云听了几句,顺手就抓起暗格里的书来看,这原是程晋费了心思找来的种植花木一道的册子,由好几个花匠多年经验组成,被他弄成了一本书拿来献殷勤,沈青云虽说习了字肚中有了墨水,偶尔也能装一把书香闺秀,但她心思不在上面也就闲来看两眼,倒是程晋弄的这本书合了心意,这几日有事没事就捧在手里看。
“叩叩……敢问是沈青云沈娘子吗?”
金穗挪到车门边,朝着外面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里坐着个端庄富贵的年轻娘子,头戴珍珠冠,手上裹着暖袖,瞧见她时还笑了笑。
“我还怕是认错了人,见了你便知里面定是沈娘子了。”
金穗启唇含笑:“余娘子好。”
余秀如诶了声:“我瞧着前边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下来,刚好附近有家酒楼,沈娘子要是不嫌,不如我们同去坐坐,取取暖说说话,也好过在这里干等。”
沈青云听见两人交谈的话音,回忆起余秀如这人来,她们从前不过点头之交,话都没说上两句,概因两人来往交际的人不同,她多在宗室里混,对方则是在官夫人堆里。
今日倒是奇了。沈青云丢下书笑笑,先是遇上了胡妙兰一行,这会儿余秀如又不请自来,她是什么香饽饽不成,竟比从前更忙。
金穗见自家娘子没出声,当即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头应下邀约,又转身叮嘱了银钿玉珞二人警醒些,她则看着马车,等阿泰那边解决了就驱车回去。
“说来老早我就想见见沈娘子了,可惜不得闲,偏生今儿巧得很,倒是多亏那几家人了,否则岂不是和娘子擦肩而过。”余秀如包了个雅间,银钿等人都守在门口,屋内只得她和沈青云对坐。
沈青云听了这话疑惑地扬扬眉。
余秀如抿唇笑:“我夫家姓钟,现如今在左卫任职,从前乃是当今陛下的伴读。”
沈青云霎时明白过来,这是从程晋伴读那儿得了一星半点消息来探话的,这位钟伴读、钟司阶,她却也不陌生,虽然两人至今没正式见过面,但已经从程晋嘴里久闻其名了。
“余娘子此来是?”
余秀如摆摆手,急忙道:“沈娘子别误会,我就是心里好奇。”
她说着低下头,似乎觉得窥探皇帝感情有些不好,但自打她从钟策那里得了只言片语就抓心挠肺,她从前只觉得沈青云美貌逼人,对方与弋阳郡王和离的消息出来还惋惜过两声,但惋惜还没过夜就知道了些隐秘消息,一面觉得人厉害,连皇帝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一面又想认识认识,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魅力。
她囫囵道:“陛下的脾性娘子也清楚,因着敦和,我也听过许多,我们都还以为——”她略过去,又笑道:“没成想沈娘子出现了,倒叫我惊讶。”
沈青云也笑:“你是说他不近女色将来要出家当和尚的传言?”
余秀如干笑两声,说是传言也不尽然,前几年那劲头是真真看着要出家了,所幸政事处理得越加老练厉害,朝臣就算有意见也发不出来,只好拿着后宫说事,说多了程晋也就不耐烦听了,谁再蹦一个字出来就折腾人,专把人往外派,没个两三年回不来,慢慢的剩下那些也就老实了,只李太后和昌宁长公主还没放弃。
“钟司阶从前是陛下伴读,想必知道许多事,余娘子不妨与我说说?”
余秀如啊了声:“沈娘子想知道什么?”
沈青云转着茶杯,撑着脸颊,笑眯眯的:“陛下年少时有心仪的小娘子吗,或者有小娘子心仪他吗?”
余秀如一噎,她还以为沈青云是想问问李太后或是长公主她们好不好相处,怎么才能投其所好。但转念一想,对方在王府待了三四年,这些事情只怕比她道听途说知道的更多。
而且这问题还偏偏问对人了,她和钟策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从小就一块儿长大,他入宫做了伴读,每月回家两次总要和她碎碎念宫里和同伴的事,便是不想打听也被迫知道了许多。
“心仪的小娘子是没有的,至于心仪当时还是楚王的陛下,是有那么几个。”余秀如又添,“不过她们早就已经出嫁了,估摸都不记得这些少年慕艾的事了。”
“我听说李家的六娘子爱慕陛下,以至于还没订婚?”
余秀如点头:“的确有这件事,但沈娘子想必也知道,这就是李家和太后剃头挑子一头热,陛下可不会答应。”
沈青云微微颔首,这倒是,程晋要是会答应早就答应了。
余秀如见她不打算继续问了,忍不住期期艾艾地看过去,绞着手紧抿着唇,一脸的不好意思。
“沈娘子,你和陛下是…是……”她结结巴巴半晌也没能说完整句话,又见沈青云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脸颊霎时就红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打探陛下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
“没,没什么,沈娘子就当没有听见好了。”
①出自《韩非子·说难》弥子瑕失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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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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