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安比槐从通州府衙出来，并未直接返回官舍。
他独自走在通往漕运码头的青石路上，脑海中反复推敲着明日要呈送的漕运整顿条陈。
自升任通州同知以来，他将从林如海处学来的为官之道运用得愈发纯熟，渐渐学会了在落笔前，先看清这通州地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今日堂议时，那个总与他作对的通判又故技重施，将他呈报的漕运稽查新规挑出诸多不合旧例之处，言语间尽显对这位新任同知的轻视。
若是他穿越来还未在扬州滚了一圈时，安比槐或许还会与之争辩。
但此刻，他只是垂首静听，甚至在那通判说完后，还起身为其斟了一杯茶，语气平和：“张老大人老成持重，所虑极是。下官受教。”
那张通判显然没料到他这般反应，一时语塞。
安比槐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只是这漕运整顿条陈，不仅关乎通州一地的漕运顺畅，更涉及明年开春后漕粮北运的大计。”
“自扬州推行新晒盐法以来，盐产量已增三成。如今任盐司正督促各盐场全力增产，预计明年开春，漕运盐船数量将翻一番。若是漕运通道仍按旧制运行，届时各盐船在河道上拥堵耽搁......”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谦恭地望向堂上的刘知府。
“下官人微言轻，倒是不怕，只怕连累府尊。若是延误了盐运，任盐司追究起来，左不了，下官就回大至去。
“只是到时候因此连累通州政务，辜负了大人这些时日的栽培与期望，那才是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刘知府捻着胡须的手停顿良久，目光在安比槐诚恳的脸上逡巡。
他想起这数月来，这位年轻同知确实勤勉能干，更难得的是处处维护他的颜面。
若是此刻驳了他的提议，不仅会得罪任伯安，更会寒了这得力下属的心。
“这个......”刘知府沉吟道，“安同知所虑，确实是个要紧事。”
张通判急忙插话：“府尊明鉴，漕运改制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如今漕船往来尚算顺畅，何必......”
“张通判此言差矣。”安比槐温和地打断，“眼下漕船不多，尚可应付。待来年盐船倍增，河道必然拥堵。届时再想整顿，只怕为时已晚。任盐司的脾气，想必诸位都是知道的。”
最后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座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任伯安跋扈专横的作风，在场无人不知，再加上他是九爷的门人，虽不直接管辖通州政务，但以其在九爷门下的地位，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官忌惮三分。。
刘知府深吸一口气，终于拍板：“就依安同知所请，漕运新规即刻试行。张通判，你既熟悉漕务，就由你协助安同知推行新规。三个月内若见不到成效，唯你是问！”
张通判脸色发白，却再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领命。
安比槐没有直接回衙署修改文书，而是转道去了漕帮总舵。
他记得林如海说过，这张通判有个嗜赌如命的侄子，近来欠了永丰钱庄一大笔债，而永丰钱庄与京城宝源票号的关联，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他并未提及堂议之事，只与漕帮管事闲聊般提起，说自己有个远亲想在钱庄谋个差事，不知永丰钱庄近日可有空缺。
那管事是个人精，立刻心领神会，笑道：“安大人问得巧了，永丰钱庄的刘掌柜，正是张通判的连襟。不过听说他们最近也为些账目头疼……”
安比槐点点头，留下一个装着碎银的荷包，仿佛只是寻常打点。
次日，张通判的态度便有了微妙变化。
虽仍板着脸，却不再刻意刁难，甚至在安比槐呈送最终文书时，破天荒地补充了一句：“安大人此议，于漕运确有益处。”
下值后，安比槐缓步走向常去的茶楼。
推开雅间门时，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对面空着的座位，那是林如海往常在扬州时常坐的位置。
自他调任通州，林如海因盐务缠身，他们已有月余未曾来访。
“客官要用什么茶？”伙计的询问拉回他的思绪。
“一壶碧螺春。”安比槐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茶点要莲花酥。”
伙计应声退下。安比槐独自品着茶，耳边仿佛又响起林如海沉稳的声音：“为官之道，在于借力打力。下面的官员虽是你的下属，却也是朝廷命官，极个别的更是当地地头蛇。与其硬碰，不如找到他的七寸。”
窗外，漕船往来如织。安比槐的目光落在码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张通判的那个侄子，此刻正点头哈腰地跟在一个钱庄管事身后。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安比槐在通州渐渐站稳了脚跟。
他不再单打独斗，而是巧妙地利用从林如海处学来的手段，在通州官场编织着自己的关系网。
对上官，他懂得适时让功，对同僚，他明白利益均沾，对下属，他恩威并施。
漕运新规顺利推行，码头的秩序明显改善，连一向挑剔的知府也在私下称赞他办事妥帖。
张通判虽然心有不甘，却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他作对。
这日晚间，安比槐正在整理漕运税收的账册，忽然想起林如海在扬州时教导他的话：“官场如棋局，既要落子无悔，也要留有余地。”
他提笔给林如海写了一封信，简略的写了些他在通州感受到的风土人情，在信的末尾，他特意写道：“学生愚钝，幸得老师教诲，方能在迷雾中寻得方向。”
三日后的清晨，安比槐正在院子里给新栽的梅树培土，张通判突然登门。
“安大人，”张通判神色复杂，“漕运新规的事，下官仔细想过了，确实该及早推行。”
安比槐放下花铲，净了手：“张大人能如此深明大义，实乃通州之幸。”
他请张通判在院中石凳坐下，亲自沏了茶。
晨光中，两人就着漕运细则商谈了半个时辰，竟是这些时日来最融洽的一次。
送走张通判后，安比槐继续侍弄梅树。
这株梅树是前日一位老农所赠，说是感谢他主持公道，要回了被侵占的田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