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松州府城墙高约四丈,通体由青砖砌成。横在高原的天幕下,如一道青色的巨龙。

石磊将他们带至城外三里,一处高山海子的湖畔。

亲卫一指毯子一般的草地,“头儿,中庶子,”他道,语气有一些兴奋,“此处的歪头菜长得好,又嫩又壮哩!”

时临安跟着下马,扑下身子瞧了一眼。不论在现代,或是来到这个世界,她都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类人,她“唔”了一声,实则并分不清,同是翠青的两株草,哪一株可叫人吃,哪一株只能作马食。

亲卫拿了一柄挖勺,不一会儿便挑出满篓的歪头菜。他抬起头,朝东宫二人得意一笑。他觉得,这是叫他们头儿在东宫跟前长脸呢。

时临安忙活半晌,挖出一株便与亲卫递给她的“样本”比对一番,再嗅一嗅,确认根脉的气味仿佛,这才敢将一株歪头菜放进篓子。

点杠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他天生警觉,没过一会儿便察觉,一道若有似无的眼神,始终笼在他周围。

点杠猛一抬头,却对上在海子畔饮水的雪兔的眼睛。

那雪兔如官家女子豢养的长毛绒兔一般,只是,它要大一些,约有小腿肚高。它蹲在海子畔,一忽儿饮几口水,一忽儿瞧他们,似乎在好奇,这些蹲在地上的异类,究竟是何方神圣。

“中庶子,”点杠喊了时临安,又努努嘴,叫她往海子看,“瞧那里。”

时临安支起有些酸疼的脖子,又转过头,瞧见了那胖乎乎的萌物。

她认出来,这是雪兔。蹲着时与家养的兔子无异,一站起,细长的腿支着肥壮的身体,很是滑稽。

时临安憋出坏来。“点杠,”她道,“朝它扔一颗石子儿,叫它站起来。”

点杠虽不明白,却还是照做了。他捡起一块扁平的青石,一扬手掷了出去。

“嗖”的一声,那雪兔露出长脚,往一旁奔去。

果然,如《地理杂志》所写的,蠢萌蠢萌的。

这时,一道风声传来。即便时临安不学武,她也听得出,当是甚物事,极快地破空而来。

“瞧,是狼!”一名亲卫喊道。几人戒备起来,纷纷放下篓子,持刀而立。

石磊拔出袖间的匕首,横在身前,另一手则抓了时临安的腕子,似乎随时要拉她奔命。

所幸,这是一匹孤狼。雪白的身影出没于葱茏的草地之上,片刻后,一声尖细的叫声传来,奔逃的雪兔叫孤狼按住身子,一口咬断了喉咙。

孤狼撕扯雪兔,不过是几息,便已吃得满嘴鲜红。

饱食一顿后,它慵懒一瞧戒备的几人,似乎在估算此刻攻击他们,究竟有几分胜算。几番衡量,这匹通体雪白,仅额上有一簇灰毛的孤狼放弃了,它转过身,快步离去。

显然,今儿人多,它不觉得这买卖划算。

待孤狼离去,亲卫舒一口气。“今日邪门,日头正好竟能遇上狼。”

野狼昼伏夜出,白日遇见它们,可不是邪门?

另一人接话道:“许是生了崽子,饿狠了,才白日出来觅食。”

紧张的气氛松下来,时临安扭了扭腕子,想要从石磊铁箍一般的掌中挣出来。

石磊察觉,忙松开,“抱歉,”他道,“怕有危险。”

时临安非扭捏之人,“我明白,”她道,“多谢布政史。”

语毕,时临安走到一旁,去瞧众人的篓子。篓中已经积了不少歪头菜,一名懂行的亲卫还捡了几只松贝,拔了几根冬虫夏草。

见此,时临安提议道:“菜已尽够了,咱们回城?别叫引来狼群。”

一行人赞同。

回到驿所,市光在门口相迎。

“市光,”时临安翻下马背,走到他跟前儿,“怎了?殿下有吩咐?”她问道。

市光却是一脸的怒其不争,他拉过时临安,低声道:“殿下气急了,”他转过头,瞥了一眼石磊,“中庶子,你怎的同他一道出城了?”

“城外有狼,我们还遇上了,”她解释道,“通体雪白,只额上有一撮灰毛。一眨眼,它就扑了一只雪兔…”

这时,一位小监快步而来,打断她,“中庶子,殿下唤你。”他道。

市光陪着她走到门口,却再不肯进去。时临安点了点“只可同甘,不能共苦”的市光,叫他记住今日的梁子。

随后,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几日,傅玉璋阴晴不定,小监们退得远远的,怕惹上无妄之灾。时临安绕过重重帷幔,这才一敛衣袖,拜道:“殿下。”

傅玉璋没应声。

时临安偷瞧一眼,傅玉璋正批阅门下省送来的奏章。显然,挂名的门下省官长已渐渐掌起权来。

她再偷瞧一眼,却叫傅玉璋抓了正着。

“回来了?”傅玉璋问道,语气中并非市光所言的“气急了”,反是平静,平静得叫人心颤,“城外风光可好?”他问道。

“天蓝草青,海子中的水也剔透。待殿下得空,臣…”她未说完,便叫傅玉璋打断。

“孤不得空,吐蕃王明日入城,中庶子当收心。”他道。

时临安一愣,“明日?”她问道,“先前说,吐蕃王一行遇上雪崩,要迟一些?”

傅玉璋瞧她一眼,眼神中写了一个“蠢”字。

时临安回过神来。也是,为防袁氏一族使坏,吐蕃王极有可能匿下行踪,放出一路的烟雾弹来。

待吐蕃王一来,松州府中差互、对峙的势力必将展开博弈。届时,石磊、谭子建、阿扎林逋,还有…还有一路跟随的月琅达,他们究竟会露出怎样的面目。

一想到这,时临安既紧张,又有一些兴奋。

“明日,殿下可要出城相迎?”时临安问道。

先前,傅玉璋一直侧对她,不叫她瞧见右侧的半拉脸。

此时,他转过身,现出微微肿起的右颊。“自然是要的。”他道。

时临安心中一阵无语,您就顶着这一张脸去?她心道,吐蕃王不得心疼坏了,直以为咱们不尽心侍奉,虐待于你呢!

想起吐蕃王“怒发冲冠为胞妹”,一劲儿与傅承临死磕的行为,时临安一慌。

不行,她心想,明日的傅玉璋若还是这幅尊荣,他们定叫吐蕃王劈了。不论如何,定要让傅玉璋吃满两盘鲜菜,灌两盅红花茶,叫这火气偃下去。

于是,这日中午,傅玉璋的案上摆了满满一盘歪头菜,与一盅甘甜的松贝红花茶。

却不料,傅玉璋只瞧一眼,便道:“撤下去!”

市光“嘶”了一声——时临安叮嘱他,定叫殿下吃了,让右颊消肿,这可攸关东宫众人的性命!

然而,他听出傅玉璋话里的火气,自不敢违逆。只好双手捧着,为难地走出屋门。

时临安候在门外,瞧见市光出来,手上还捧着一盘歪头菜,她的神色一塌,“殿下不肯用?”此刻,她觉得自个儿像极了家长,忧心挑食的孩童,“可是,我用了,滋味不错,他怎的不肯一试?”

市光与她站到一处,“许是因出自石大人之手,不大安心?”他猜测道,“不过,尚食太监尝了,不曾有事,照理…”

“不成,”未待市光说完,时临安一握拳头,下定决心道,“我去劝劝殿下,怎可如此任性?”

于是,傅玉璋抬起头,瞧见了端回歪头菜,一脸讨好笑容的时临安,“殿下,您就试一试,歪头菜清热消肿,滋味也不错。”

她想起市光说的隐忧,“虽是石大人一道采的。但臣一路跟着,不曾错眼一分,您可安心。”

“不曾错眼一分,一路跟着?”傅玉璋“哼”了一声,“你将孤的话当作耳旁风?竟与他处到了一处。”

事实上,傅玉璋很难解释此刻的心情。

身前身后两世,他与时临安相处日久。然而,恁多年,两人不曾说起风月,也从未逾距。只是一年一年相陪,两人的相处成了一种习惯,彼此也成为亦友亦亲的存在。

自他重生,对于时临安的愧疚、感念叫他一路关照于她,提携于她。

然而,这一世的时临安再不是茕茕的模样,她与何文镜、江正道交好,与玲珑舍人亦可说一说宫内秘闻,月琅达瞧见她,也一日一日地缠上她…到了四川,时熹的一众故人,林右右、石磊都待她亲厚。

傅玉璋发觉,他再不是时临安唯一的支柱。时临安早已生出根系,扎得深,延得远。

那么,是否会有一天,时临安再不需要他?

他一愣。

然而,他回来,本就要还时临安自由,他怎的生出,想要将她囚在东宫的牢笼中,与他做互相寄生的藤蔓的念头?

傅玉璋的眼神很深。

时临安顶着那道深远的眼神,艰难地解释道,“殿下,昨日点杠来寻下官,说您上火,脸颊都肿了,”她也不知为何,傅玉璋对于她和石磊的相处,敌意这样大,明明是他叫她接近石磊,套些话出来…“听闻歪头菜清热消肿,便邀臣一道去寻。”

“然,我与他都是睁眼瞎,分不清寻常的草与歪头菜,于是便想借布政史的亲卫——那人出自农家,”她道,“谁知,许是怕咱们出城遇了狼,布政史亲自来了。倒是庆幸,我们当真遇到一匹孤狼…”

“遇见了狼?”听闻此言,傅玉璋收起一应的别扭,他起身,快步走过来,“可有受伤?”他一面问,一面上下打量她。

“不…不曾,”傅玉璋的态度断成了前后两截,时临安一愣,解释道,“那只是一匹孤狼,瞧我们人多,不曾走近。”

傅玉璋暗舒一口气,他想起时临安方才的话,“所以,你是听了点杠,知晓孤上火,才到城外采歪头菜?”

“是臣与点杠一道…”点子是点杠想的,时临安自不可独占功劳,然而,未等她说完,傅玉璋一伸手,端过她手中的盘子。

时临安只觉手中一轻,再抬头,只见傅玉璋的背影。

“孤知晓了,孤会用完的。”他承诺道。

忧心之事虽已解决,然而,时临安却不知缘何解决。这叫她迷茫,也有一丝不安。她喜欢清白、分明的处事,不乐意叫机缘、运道占据上风。

然而,傅玉璋再无解释。时临安只好一拜,退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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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东宫的白月光后她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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