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一片深绿的草地上,月琅达骑一匹黑骝,迎风而来。大红的衣衫飘在风中,舒展如一只扑火的血蝶。

暗卫拦在她,不叫她靠近。

时临安在心中叹一口气,她还是来了…

“月琅达,你有何事?”时临安问道。

月琅达非哭非笑,神情复杂。她皱起眉,看了时临安一眼,眼神深得不像天真、娇憨的她。

最后,她轻声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那柄叫时临安吃过苦头的乌蛇鞭凌空袭来。漆黑的鞭影似幽灵,滑入暗卫之间,发出尖锐的啸响。

暗卫见招拆招,徒手拽住鞭身。乌蛇鞭攻势一阻,霎时绷做一条又黑又直的粗线。

然而,未等时临安舒一口气,乌蛇鞭的鞭尾因猝然受力,猛地炸出一朵火光。无数细小的尘粒涌向时临安,她在察觉的瞬间闭气,却依旧觉得喉头一干,再一甜。

糟糕,她心道。

“中庶子!”几名暗卫围拢过来。

“去请太子殿下。”月琅达一指最右侧之人,吩咐道。

见那人犹豫,月琅达穿插双手,结出复杂的印记。“破!”她用苗语说道。

应声传来的,是一阵剜心的疼痛。时临安捂住左胸,疼得蜷起身子。

暗卫不再犹豫,打马往密林中而去。

被月琅达扣住咽喉,一步一步退至湍流之畔时,时临安的心情很复杂。她的心中涌现出许多念头——

一念是,她本想立好理智、冷清的高级打工仔人设,却不料,穿越或许重构了她的脑子,叫她犯下圣母病,将月琅达这个杀器留在身边。

一念是,原来,志怪文学诚不欺我,神秘至极的苗蛊当真存在。她所处的这个世界,莫非也不如她想象的辩证唯物主义?

再一念,月琅达是否错把她当作女主?她的脑子有多“瓦特”,才拿时临安来威胁傅玉璋,叫他宽恕月渌与月琅吉的罪名?醒醒!时临安真的只是东宫的打工人!傅玉璋的前任是豫王妃,是刚被策反的四川布政使,石磊他侄女!

然而,傅玉璋到得很快。

时临安环视四周,谭子建已不在行列之中。她放下一半的心——至少,她不曾误了大事。

“太子殿下,你说过,还我阿爹和阿姊清白,解决之时,不是此时,解决之人也不是你。并非月琅达不愿信你,”月琅达道,一向雀跃的声音已淡了生气,“只是,今年的恩绣供不上,袁贵妃气急了,只道月氏行事不力,欲开坟戮尸,我等不到你说的时候了。”

她抹一把泪,狠下声音道:“现下,中庶子叫我施了蛊,天下只我能解。太子殿下何时还我阿爹、阿姊清白,我何时解了中庶子的蛊毒。此后,是杀是剐,悉听君便。”

“然,”月琅达手中一紧,时临安只觉气短,“蛊虫寄宿人身,只可活一月,过了一月,我亦救不了中庶子。”

似要证明她所言非虚,月琅达单手捏印,催动时临安身上的蛊虫,时临安疼得眼前一黑,不可避免地痛呼出声。

时临安既不愿殒命,也不想坏了傅玉璋的大局——今时今日,傅玉璋羽翼未丰,在三省六部的权势远不如袁氏一党。岁供一事权归礼部,瞧着事小,牵涉却甚广,多少蠹虫趴在岁供上啃食。贸然断了生路,他们一恨,难保做出狗急跳墙之事。

于是,她决定自救。

“月琅达,你想还阿爹、阿姊清白,也想保住二人的坟茔、尸骸,不叫他们身后受辱,”她一面艰难地喘气,一面道,“然而,现下不是好时机,你再逼迫太子殿下,亦是徒劳。况且,你太看重我,我不过是东宫的属官,金陵城中有多少如我一般的属官…”

她咳一声,细细地吸入气,“不若如此,我着人启坟,先将你阿爹、阿姊迁至旁处,过了当下的坎。此后,我再与你谋划,可好?”

然而,谭子建已堵住这一条后路。他曾对月琅达道:“莫想着你能骗过咱们,袁尚书的手中有多少人?你能将你的阿爹、阿姊藏到何处?莫傻了,惹恼了尚书大人,你连一抔灰都留不下!”

“不!不要!”月琅达尖利地喊道,眼中流下泪来。

只是不知,她激烈否认的,究竟是时临安的提议,还是如毒蛇一般,不断吐出信子,叫阴狠的毒液渗入每一寸眉间心上的,谭子建的一番话。

她情绪激动,手上没了轻重。时临安叫她掐得一窒。

时临安在一阵眩晕中,艰难地想,上一世,她因相亲出了车祸,这一世,她又叫圣母心送了性命。没有封侯拜相,也未经商、基建,开创一番伟业,可有她这样没有出息的穿越人士?

她开始忧心,若再没了命,她会在另一世醒来,还是化作三千凡世的一粒尘埃,再找不见痕迹…

傅玉璋向前一步,突然道:“放了她,孤答应你。”

时临安蹙起眉,看向他,目光复杂。

诚然,她不想死。可是,她也未想过,傅玉璋会救她——毕竟,她只是他万千属官之一,或许她好用一些,能干一些,但她依旧只是属官。

而月琅达提到的,是谁都看得分明的——赔钱的买卖、亏本的陷阱。

她从不高估自己,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她也不习惯将生的希望寄于他人,这让她不安,也失了底气。

“孤答应你。”傅玉璋再向前一步,重复道。

时临安一直看着傅玉璋。

她的眼神中有不解,有感念,还有她自个儿都分不清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当真?”月琅达一喜,问道。

“孤向天起誓,在场之人皆为见证。”傅玉璋立起三指,说道。

然而,就当所有人以为,傅玉璋千金一诺,已然解开困局,一场变故似扣了时秒,不偏不倚地撞入此刻。

几炷香前,阿扎林逋说来白毛狼王的形容。时临安听着熟,疑心自个在海子畔偶遇的孤狼,与狼王有渊源。

她的直觉不错,海子畔的孤狼正是狼后。一王一后,俱是通体雪白,相差之处仅是一者的额上是红毛,一者是灰毛——当真天生一对。

今日,狼王命丧傅玉璋箭下。狼后见到锥心一幕,便跟在众人之后,欲伺机复仇。

然而,众人围着傅玉璋,叫它找不见时机。

狼后一路逡巡,徘徊至溪畔的一株冷杉后头——此处离时临安与月琅达仅一丈之遥。

它与狼王情深,能读懂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情感。它分辨许久,又权衡许久,终于找了时临安这个倒霉蛋——她的力量弱,又受傅玉璋重视。

狼后定下目标,决定殊死一搏。

只见它蓄势蹲下,再用全身力气往前一纵,趁去势,狠狠地蹿到时临安身上。

时临安只觉一道雪白的身影笼来,她尚未分辨这是个甚物事,便觉颈上剧痛。

更糟糕的是,叫那畜生一撞,时临安与月琅达后踏脚步,然而,此地位于河畔,地面下倾,两人踏空步子,跌作一团。

一番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暗卫飞身来救已是不及,只听“扑通”两声,冰凉的溪水压出水花,两人滚落其中。

刺骨的温度在短短的一瞬带走周身的和暖,时临安只觉手脚发麻。其实,她会凫水,然而她穿一身朝服,碍事得紧,加之中了蛊毒,又被圆毛畜生咬了脖颈,已是力弱。

时临安挣扎划水,却离岸愈远。

最后,她看到离岸边更近,显然不会水的月琅达。时临安一面唾弃自个儿不合时宜的圣母心,一面却伸手,用力推了月琅达一把。随后,她叫刺骨的雪水卷入湍急的浪中,往下游浮沉而去。

这下,真要没命了,她想。

时临安已分不清,自个儿呛了多少回水,又叫多少怪石、暗礁撞伤手脚,她努力仰起头,试图在一个接一个的暗涡中偷下气。然而,她咽下愈来愈多的水,浮沉之间听到的轰鸣声也预示着,溪流在不远处将化为一道飞瀑。

她绝望了。

正当她松开四肢,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时,她的腕间一紧——

时临安挣开眼,在寒凉又清澈的溪水中,瞧见了凫水而来的傅玉璋。

或许是自个儿颈上的伤口又沁出血来,血水笼上傅玉璋的双眼,叫一双漂亮的眸子如朱砂一般通红。

时临安想问他,他为何来了,他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可是,她什么都问不出,她亦使不上力气,只任傅玉璋搂住她,挣扎着,将她带至岸边。

他也用尽了力气,只见他一手攀岸边乱石,一手揽住她,在深不见底的溪水中喘息良久。

最后,他猛地发力,终于将时临安推上岸。

他跟着上来,半抱着她,不停唤道:“霁春,霁春?”

时临安呕出溪水,溪水那样凉,她却只觉喉头滚烫。

傅玉璋的冠早已掉了,他的乌发散下来,贴在苍白的面颊,显得人冷极了,也清俊极了。

时临安不敢再看,再看,就要印在心里。

这可不好。

她阖上眼,眼角落下一行泪。

傅玉璋捂住她颈上的伤口,“莫怕,孤来了,”时临安全身冰冷,傅玉璋俯下身,抱紧她,“莫怕。”

在他一声一声的安抚中,时临安松下心神。

疼痛如海啸一般袭来,她的脖颈疼,心口疼,周身的关节、软肉,无处不疼,在难忍的疼痛中,她神思昬昧,终于晕了过去。

她听到傅玉璋说了最后一句话,他道:“我再不能让你失了性命。”

他为何不再自称“孤”,为何又说“再”?他们之间,曾有死生相见的情缘?尚未想出答案,时临安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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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东宫的白月光后她不干了
连载中王楠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