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又过了几日,吐蕃王一行返程。时临安尚不能起身,便托一位婢女送行。

不料,婢女带回一封书信,“吐蕃王道,请中庶子转交太子殿下,”她补充道,“在八月十八那一日。”

信已封好火蜡,时临安瞧不出是甚内容,“再没旁的话了?”她在婢女手心写道。

“无。”婢女摇了摇头。

待她走开,时临安慢思量。有甚话,吐蕃王不当面说,非要以书信传音?即便如此,为何要漫开一道,由她这一个外人转交?此外,八月十八是甚日子,怎的非要在那一日?

时临安想了又想,没个思绪。

她将此事放一边,欲待市光再来寻她时,细问一番。

然而,市光几日不来。

是了,这几日,又是送别吐蕃王,又是准备东宫一行的返程,他亦忙得脚不沾地。

右太医院令倒是日日来。刘珩替她诊过脉,选了一日,叫月朗达为她解蛊毒。毕竟,一月之期转眼已过了一半。

月朗达来时,时临安与她点了点头,“劳烦你。”她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依旧喑哑。

月朗达咬住下唇,一半点头,一半摇头。最终,她未说什么,只叫时临安喝下药水,又双手结印,默念有声。

须臾,时临安只觉一道剜心的痛自左胸兴起,它如游鱼一般,蹿至左上臂、小臂,最后,凝在食指中。

月朗达拔出一把匕首,以刃尖划开她的食指。

“噗”地一声,一只扭曲的小虫跌落,转瞬又僵成一粒干尸。

目睹全程,刘珩一面感慨,孔老夫子诚不欺我,当真有这样的怪力乱神之相,一面在时临安的食指撒好药粉,用干净的布带包了起来。

见状,月琅达收好匕首,转身欲离去。

“等等,”时临安突然唤道,她停了停,似乎叹了一口气,只听她问道,“做此事,对你可有碍?”

月琅达只觉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自心底生起,它飞快地上涌,叫鼻尖与眼眶发红。

偏偏,是时临安问她“可有碍?”偏偏,也是时临安,在危难之际,将她推到了岸边。偏偏,又是她,收留了自个儿,一路纵容她,关怀于她。

可自己,又对她做了什么?

月琅达说不出话,她狠狠一擦眼泪,再一摇头,便跑出了门外。

傅玉璋没有为难她,待她为时临安解了蛊毒,便叫她自行离去。

然而,月琅达没有立时离开,她跟着东宫一行,欲待时临安痊愈后离去。

所幸,点杠还愿意理她,偶尔为她带来时临安的消息。

她慢慢好了,已能由婢女扶着,在平坦的路上走一段。

月琅达将点杠带来的蜜三刀掰开,一块一块地扔进嘴里。以往,她最爱东宫做的蜜三刀,总能自个儿吃上一盘。只是时临安管着她,不叫她吃太多甜食。

也不知,是否是没人管着,不叫她吃,她总觉得蜜三刀的滋味再没以前的好。

月琅达心道,是时候离开了。

那一日,秋雨围城。

东宫仪仗走在岷江河谷,逶迤成一条细线。

石磊长居此地,知道大雨之于深谷的危险——雨势一大,河谷的水漫上堤岸,淹了道路,更有峭崖上的泥石被雨水泡软,不时便有跌落,砸伤行人的危险。

石磊赶上舆车,禀道:“殿下,需紧一紧脚程,尽快走出河谷。”

傅玉璋知道厉害,叫东宫十卫俱听石磊指挥,加快前行。

时临安只觉马车颠簸许多,她问随车的侍从,知道此时的危险。

她了然,毕竟,即便是车马便宜的后世,这里亦是滑坡、泥石流频发之地。她可不想穿越一遭,反叫烂泥埋了。

于是,时临安缩进车内,含一粒酸梅,抵挡颠簸带来的恶心。眩晕之间,她总觉自个忘了一件事,但究竟是甚,她有些想不起来。

队伍将将走出河谷,不远的山脉滑下一顷泥石。

那泥石借了山势,滚滚滑落,气势较之开闸放水的洪流,亦不逊色分毫。泥石溢满山道,又落入岷江之中,堆出一处临时的滩涂。

这时,时临安终于想起来,方才一直萦绕心间的事——点杠曾道,月琅达跟在后头,当时,她无心应付,只叫点杠送去她爱吃的甜食,之后就不曾交际。

然而,若她一路跟随,这会儿的她,是否恰好走过叫泥石埋了的路?

时临安不敢再想,她的心悬起来,“点杠!点杠!”她唤道。

点杠也来寻她,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惊惧。

“中庶子莫急,我去寻她!”点杠咬了咬牙,转身往回走。

点杠走得快,劲瘦的黑色身影消失在一片雨幕中。

时临安冲他的背影喊道:“你小心,也要当心自个!”

这时,傅玉璋撑一柄二十八骨油伞,走了过来。“出了何事?”他问道。

秋雨寒凉,叫山间起了雾。那雾拢过来,将人影团团围住,模糊一切分明的界限。

这是自落水后,时临安头一次真正地见到傅玉璋。

两人各有心结,各有避忌,因而,一番生死情缘后,反而不再相见。

方才,时临安的车驾停了下来,傅玉璋听她高呼“点杠”,一时担心,便忘了避嫌,只撑了伞问她,究竟何事。

这日的傅玉璋穿一件石蜜色的缂丝袍子,外罩一件同色的纱袍。袍袖宽大,露出他的一截腕子,与盘在腕上的一串念珠。

时临安的视线落了一瞬,却不敢细瞧,好似念珠烧出三昧真火,将她的眼睛烫得火热,她移开视线,一面庆幸有先见之明,将傅玉璋放在枕畔的珠子塞进了荷包,与一枚绣有青莲和《地藏菩萨本愿经变图》的灵符放在一处,一面撑起断腿,慌忙想要落车。

傅玉璋抬起手,阻她,“不必下来。”他道。

时临安一愣,再权衡一番雨势与自个的伤腿,最终拱起手,跪在车中,“殿下,月琅达跟在后头,泥石淹了山道,臣怕…”

傅玉璋明了,“点杠已去了?”他问道。

“是。”

傅玉璋瞧了瞧后头,又有几道劲瘦的黑影闪过。时临安知道,是几位东宫暗卫。

她叹一口气,欠傅玉璋的,愈发多了。

“多谢殿下。”她道。

雨越下越大了。

傅玉璋的伞遮不住雨势,已有雨点打湿他的袍子。见他没有回去的意思,时临安权衡一番,邀他到车上等。

傅玉璋“嗯”了一声,撩开袍角,踩着车踏走了上来。

傅玉璋坐于主位,时临安跽坐下头。

傅玉璋瞧她一眼,皱起眉,“起来坐好。”他道。

这一番又是跪,又是跽坐,时临安的断腿尚未好全,早泛出疼来,闻言,她不再逞强,撑了一把地垫,坐到一旁的胡凳上。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雨雾中跑来一行人,时临安悬着心,往外瞧去。

只见一只泥猴辨了方向,往她的车驾径直跑来。

未等她辨出身影,那泥猴三两下蹿上车驾,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大声哭道:“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再没人管我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一时又打出一个哭嗝,“我再不伤你了,你可好了吗?”她抬起头,上下看了她一眼,眼泪在她的面上冲出两道水印,叫她看起来更为滑稽,“以后,我都听你的话,不淘气,不贪吃甜食,我再不用蛊毒了,你就让我跟在你身旁…”

她“呜呜”地哭道,又打出一个哭嗝,再万分小心地问她:“好不好,阿姊?”

时临安空举两只手,生硬地叫月琅达搂着。

她低头一瞧,月琅达似乎被泥石埋了,又叫点杠他们生生挖了出来,她的发上,身上,无处不是厚厚的黄泥。

“月琅达,松开,”时临安艰难地唤道,“你先松开。”

月琅达却似找到了归巢的倦鸟,“不放,你莫赶我走了,”她耍赖,哭道,“我没有家了,无处可去。”

作为一个洁癖,看着自己的襦裙上、车架上甩满黄泥、杂草,时临安的内心崩溃,再崩溃,“月琅达!”她拧了耳朵,将怀中的小姑娘拎出来,“去雨里将自己洗干净,不然,不许上车!”

月琅达红着眼,听到关键处,“洗干净了,”她小心地问道,“就可以上车了吗?再不用走了?”

时临安白了她一眼,“洗了再说!”

月琅达听出话音,她高呼一声,反身没入雨里,不一会儿,她的身下流出一滩黄汤。

既已救出了人,车驾缓缓前行。车外是月琅达与点杠的“每日一杠”,车内…

车内,是时临安发现,月琅达竟将泥点子甩上傅玉璋的额头。

时临安长叹一声,月琅达,你当着是个大杀器…

傅玉璋坐在主位,不见有何举动,他垂着眼,好似慈悲的菩萨。

时临安想,总不能让他顶着一头泥点子出去。

于是,绞湿帕子,递到他跟前,“殿下,擦一擦?”

傅玉璋接过,举到了额头处,却擦不到正处。时临安一面瞧着,一面指挥他,“左一点,再往上。”

好容易找准了位置,那泥点子半涸,一时擦不干净。

时临安瞧着不是办法,只好凑过去,“我来,”她接过帕子,用茶壶中的水浸湿,再敷到额头,捂软了,再一擦。

谁料,泥渍是擦干净了,可时临安在帕中浸了太多的水,一按,便有水落下。

眼见夹了泥汤的水要没入傅玉璋的眼中,时临安一急,伸出另一只手去遮。这时,傅玉璋感受到不妥,亦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拦阻那滴水。

两人的手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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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东宫的白月光后她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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