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回到金陵已是九月。

凭借施行新政、和谈吐蕃的功绩,傅玉璋提出东宫属臣入朝——这并非本朝先例,若太子在朝,东宫属官自然也是朝官。

如今,东宫的三庶子尚未入朝,只因之前的傅玉璋把自个闷在宫内,不理朝事。

既然傅玉璋担起门下侍中,日日应卯,他的属官入朝,将东宫的势力洇入三省六部,这也是合当的举止。

时临安到了礼部,任仪制清吏司郎中,虽是五品的郎官,但授四品的中顺大夫。何文镜任国子监祭酒,授从四品的朝列大夫。江正道去了户部,任浙江清吏司郎中,授五品的奉议大夫。

忙忙叨叨月余,三人终于凑上休沐,到茶寮一叙旧事。

“殿下怕是见了我的算学题,才叫我做了十三清吏司的郎中。自小,我便通学《周髀算经》《海岛算经》,《测圆海镜》《益古演段》亦有涉猎,”江正道拿起一只剔透的茶果,得意道,“会试时,若把算学的比重加大,状元的簪花,怕要到我的冠上。”

“哦?”何文镜饮一口茶,打趣他,“前几日,是谁到我府上,道日子过不下去,整日拨算子,磨掉了手中的一层皮?”

十月陨萚,天已渐凉。

江正道还穿一件天水碧的梅花纹单袍,浩荡秋风自窗边吹来,他衣袂飞舞,像一只招摇的蝴蝶。

他仍摇那柄十六方的檀香扇,“我的日子确不如祭酒大人好过,”他耍起嘴皮来,那便是十个何文镜都不及,只听他道,“贤妻,美妾,叫谁不羡慕。”

“你…你这…”何文镜说不过他,反红了面孔,他结巴半晌,毫无气势道,“当真是,有辱斯文!”

时临安听出话音。

“怎的?”四川归来后,她未去何府,清月那一粒暗棋,也不到动用之时,她并未多加关注,“祭酒大人,收用了?”

何文镜面上的红潮越发汹涌,一直蔓延到耳后,连那耳垂珠,都如滴血一般。

他端起天青的莲瓣杯,本欲借饮茶避语。谁料,江正道刚分茶,杯中盛的是一汪滚烫的新水。何文镜唇边一麻,被烫得嘶声。

“哟!新坐的茶水,可烫得紧,知你春情得意,也不必这般夸耀。”江正道嘴上不饶人,手里却递过沁凉的引子,叫何文镜解烫。

看着手忙脚乱的何文镜,时临安的心中有一些复杂。

何文镜与何夫人青梅竹马,情义甚笃。袁贵妃使计时,何文镜以命相抗,不欲叫清月入门。然而,短短的半年,人已被收用了。

原来,这时的情爱,这样不长久。

何文镜终于拾掇好,他不愿再说自个的家事,便问起时临安,“霁春,你在礼部如何?”他想起时熹与礼部尚书贺淞文的龃龉,有一些担心,“贺尚书可为难你?”

罢了,时临安心道,归根结底,这是何文镜的家事,不应由她臧否。

于是,她平了心思,道,“如今,我只是郎中,中间隔了两位侍郎,与贺尚书未有交集。”

闻言,一向不大正经的江正道合了檀木扇,“鉴之说得是。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时老大人位列三公,位同宰相,肚量与宰相无异。可他这对头,一路走到了最反面。怕是匡衡偷光的孔,都比他的肚量大一些。”

他思虑一番,定下判词道:“总之,你避开点。”

话及此处,何文镜想起来,傅玉璋曾问他们,想做甚,这才定了不同的去处。照理,时临安当避开礼部,去兵部、都督府,不少时熹的袍泽、同道可关照于她。

可她偏选了礼部,如此看来,可有说法?

“霁春,”他问道,“你去了礼部,有打算?”

这话问到了正途。今日,时临安与他们相会,也与之有关。

西南一行,岳麓书院的《问世》,白鹿洞书院的《时论》,以及江右一派的《南北客》让她瞧见了古代报刊的雏形。不过,这类书刊面向的是书生,是知识分子,内容未免玄虚,不贴近生活,文风也不够生动、泼辣。

面向市井的,仍以口传的消息为主——此时的识字率不高,绝大数人看不懂文稿,因而,茶寮、酒肆的说书人,一巷、一村的乡绅、生员俱充当口传的消息源,往往是他们说甚,平头百姓便议论甚,相信甚。

如此一来,深谙“标题党”“UC体”艺术的个人,获得极大的生存空间。

以傅玉璋为例。

太康四年,于龙虎山修道的老王爷道“晋中兴,皆系于此子”。那时,和敬皇后尚在,傅承临对一妻一子宝贝得紧。世人便轰轰烈烈地传开判词,人人都庆贺晋朝得一明主。

而后,傅玉璋失势,传言便转了向,道东宫荒唐,将一切有影的,没影的破事都安在他身上。若去金陵的市坊问一圈,当朝的太子是何人物,将百姓知晓的、议论的俱记下,保管拼出一个傅玉璋自个都认不出的太子殿下。

是故,舆论能成人,亦可毁人。

上一世,时临安玩的就是舆论。这一世,她才苏了一把“发布会”和“答记者问”,这可不叫人满足——她想玩个大的,建一个晋朝的“传媒帝国”。

当然,这事得一步一步来。她要先弄个小报试试水。

因而,明知贺淞文是便宜老爹的死对头,她依旧选了礼部。毕竟,事涉文教,与礼部交际是绕不过的坎。

时临安拿出两份《项目计划书》,递与何文镜、江正道。再这样、那样一说,叫他们领会自个的意图。

“霁春,你要将如《南北客》一般的月刊,做成日刊?”上一回,何文镜将他家老祖宗请出山,用一卷《南北客》狠下了白鹿洞书院举子的脸面,他对《南北客》再熟悉不过,“然而,哪有恁多的文章?你不知晓,祖父每每感叹文章味同嚼蜡、奇辞奥旨者多,言必近真、不尚雕彩者寥寥,半年尚不能结一册,何况是日刊?”

这一听便知,何文镜未理解她的意图。

时临安再拿出一物。

只见一张三尺长、二尺宽的宣纸上画了几条细框,不同的框内写有时经、采买、市坊、工事、食馔等栏首。时经的栏内写有“春闱举子渐至金陵,寻常屋舍租金增一倍不止”之类的时事内容;采买的栏内有“今日,金几价,米几价,因夏日暑热,秋藕减产,藕粉价高”等常售之物的价格;市坊的栏中写了鸡零狗碎,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至于工事、食馔等栏,则写了“某处夯道,过往行人、马车需绕行”“吉庆坊新开孔府菜,一品锅、寿字鸭羹、翡翠虾环口味地道”一类的内容。

这是时临安做的样刊。自然,待有了正经的编辑,还可加印一些花纹图样,叫它更丰富、好看。

何文镜、江正道仔细看过,一时没了言语。

时临安怕自个是未来视角,瞧不见这一主意后头的隐忧。因而,今日找来两位“土著”,请他们把脉,出主意。

“怎的?”她问道,“可有不妥?但说无妨。”

江正道“嘶”了一声,再叹一声,仍无言语。

时临安心里中一悬。她心道,当真有她未考量的地方?这不应该,她思虑恁久,项目书推倒重写了无数回,这才有了一张各面都顾及的样刊。

终于,江正道再不卖关子,“霁春,西南一行,当真开了你的天眼?”他夸张道,“这主意,灵巧、妥当极了!”

也不怪江正道有此感慨。此处的时临安才干平庸,立的是躺在时熹的功劳簿上打瞌睡的咸鱼人设。

江正道与她交好,图的是她的心思正道、平白,至于她的才能,那是一惯瞧不上的。

一年前,时临安突然紧弦,将东宫上下一番整顿,叫宫中的风气一变。彼时的江正道只以为,妇人家管好宫闱之事,当有天赋。

然而,她随傅玉璋一去半年,传回的消息却是中庶子舌战举子,不落下风,与傅玉璋联手策反四川承宣布政史石磊,叫袁氏一党破坏晋蕃和谈、致傅玉璋于死地的计谋落空。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是平庸、无能的时临安所为?

可是途中遇到甚神迹,叫她灵台一明?

时临安听出他的意思,“那便是可行?”她的心放下来。

“可行,大大的可行!”江正道赞道,“浅了说,这是一桩生意,单‘食馔’一栏,往后哪家出了新菜,立了新店,不得请你写一写?若瞧得深一些,届时,街头议甚,百姓论甚,可不由这张小报说了算?”

时临安很佩服江正道。他不愧是千万考公大军中折桂的进士,竟一眼看到小报之后的要义——流量与舆论。

流量可以变现,而舆论,天然地与政治相伴。

何文镜也明白过来,他想的更为实际。“如此,往后由何人执笔,每日的消息到何处收集,以何标准择选,付梓几份,又售卖给谁,霁春可都想好了?”

时临安不打算一肩扛下这些庶务。于是,揽过二人,将何文镜提到的细活均摊,三人分头联络,几日后再碰头。

正热火朝天,一道怯生生的嗓音打断他们——

“敢问,阁下可是仪制清吏司郎中,时临安?”

她的声音实在轻,一直到她说了第二回,时临安才听见。

她转过头来,只见一名身穿素色襦裙的女子握一书卷,站在三人桌前。瞧襦裙的服色,当是一位赶考的女举子——她局促极了,双手抖着,几乎将书卷握扁。

她的嗓音又细又紧,只怕下一瞬,便要紧张得发不出声音。

那位女举子将书卷举至身前,躬着身,颤抖道:“学生薛友香有一论,愿问郎中眉色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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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东宫的白月光后她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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