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砚成河是秦淮河的支流,它不宽,亦不深,浮不起花魁娘子的画舫。幸而,它的水清冽,用砚成河水洗出的锦缎格外鲜艳,制出的纸张也分外宣和。因而,河两岸少了扬州梦、烟花景,却多了不少浆洗与抄纸的喧阗。

连带的,此处多了印院,《金陵十二时辰》的印院便设在此处。

领了贺淞文的任务后,时临安本欲至东宫,与傅玉璋一商究竟。然而,东宫传出话来,傅玉璋领着江正道去了外头,欲实地瞧一瞧京畿之地的百姓,人口几何,田地几何,年收几何,为后头的重启黄册做好准备。

于是,她只好一面草拟内容,一面候着傅玉璋。

这日的晚暮,印院依旧忙碌。

时临安熬了一盏浓茶,坐在案前看将付梓的内容。薛友香坐在一旁,与她偶尔商讨一句。

她沉进事情时,会进入心流状态。旁的人进出,说些杂话,俱引不起她的注意。她觉得口干,便执壶倾水,不料,壶中已见底。

“瑞珠,茶。”她唤道。

一人将壶拿了出去,没几息又走回,为她倒出一盏热茶。

这时,她看好明日的样刊,取出一旁的私印,在样刊的最后钤上红印。这便表示,主事的已确认全部的内容,可拿去印房付梓。

她折好样刊,正欲再唤瑞珠,一转眼,却瞧见案旁站了一袭绢色的锦袍。她刚从心流的状态回过神来,人自然有些懵懵的。她甚至思索,瑞珠今日穿了甚颜色的衣裳。

一面想着,一面抬起头往上瞧,不偏不倚地,落入傅玉璋垂下的视线中。

“瞧够了?”他问道。

所以,方才为她端茶倒水的,不是瑞珠,是…傅玉璋?

时临安一时蹦起来,手忙脚乱中将膝盖磕上了书案,她痛“嘶”一声,却不敢停下。乱糟糟地行了一个礼,“殿下,”她请罪道,“臣失礼了。”

“起吧。”傅玉璋伸出的手一抬,他的视线垂得更低,却没再说甚。

房中的窗下摆了一张三围浮雕祥云图样的罗汉床,上头摆了两只蒲团。傅玉璋走过去,在一头坐下。他挽起宽袖,露出一只白玉一般的手,那手一摊,“重制黄册的样刊,取来瞧一瞧。”他道。

时临安心道,还好,她早已适应傅玉璋的卷王做派,不曾将差事留到最后时分才做。她从书案中取出已草拟好,并改过几轮的样刊,递给了傅玉璋。

傅玉璋走了七日。这七日中,他跑遍了京畿的十七畿县。自然,如此短的时日,如此多的畿县,他只能吃也在舆车上,睡亦在舆车上。昏黄的灯光都隐不下他青黑的眼圈。

时临安叹一声,瞧他看得认真,便出门为他取来一壶下火的瓜片与充饥的糕点。将茶与糕点放于案上时,她心想,可惜此处不是时府,时府的厨头做一手地道的临安菜,旅途奔波之人吃一碗咸鲜的片儿川,当真是熨帖。对了,厨房似寻来新鲜的冬笋,加在面汤中,滋味更好。

傅玉璋转头一瞥,取过瓜片茶,却未用糕点。“孤不爱吃甜的。”他道。

时临安心说,这我倒知道。可眼下不是条件所限,我没法给您老人家变出咸的吃食,您就不能将就些许?

然而,面儿上,她只得赔笑,“要不,臣叫家中做好饭菜送来?”她问道,“印院简陋,叫殿下见笑了。”

“不必麻烦。”傅玉璋道,他看完样刊,只改了几处细微的地方。时临安做东宫的第一属臣恁久,自然摸清了傅玉璋的做事习惯。这份样刊由她亲自主笔,言简意赅地说清为何要重登黄册,怎样登记黄册,此后又将如何在晋朝推广。

傅玉璋相信,只要宣贯得宜,在民间重登黄册的质疑声会少至少七成,且因提前公布重登黄册的规范流程,亦可尽可能减少胥吏克扣、敲诈的行为,从而进一步降低民间对于重登黄册的抵制。

“孤看完了,”他将样刊摆到一旁,又站起身,“走吧,去时府尝一尝厨头的汤面。”

“想来,已经多年未吃到他的手艺。”傅玉璋做时熹的学生时,曾去过几回,亦用过时府的临安菜。

“啊…啊?”时临安一愣,未料到事情的这一走向。然而,傅玉璋都已开口,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她自不可推拒。

于是,只好收拾一番,与他走出门去。

早些时候,薛友香坐在时临安一旁,与她一道看样刊。因瞧见她案上的烛火暗,薛友香欲出门再寻一盏灯,好叫她省些眼力。

不想,待她寻到一盏题有诗书的陶灯,正要走回屋中时,暗中伸来一只手,将她一拉。

薛友香只觉腕上一紧,她吓住,一声惊呼冲到了嘴边。那人又伸出手,虚虚一掩她的嘴,“莫慌,莫慌,”他道,“在下是个好人,小娘子莫慌。”

薛友香自昏暗中辨出他的形容,这是…那一日坐在时临安身旁,自称上一科二甲第七名的那位大人?

她被捂住嘴,只好“唔唔”两声,示意自个不会再喊出声。

江正道这才点了点头,只见他朝屋中一张望,也不知张望出个什么结果,他唇边露出一丝风流的笑,又转回头,对薛友香道:“小娘子这会子不要进去,且随我去尝一尝高淳县的麻玉糕,可香甜哩。”

薛友香站开一些,她自小读书,将性子读得老成而拘谨,因而对于江正道这般的“花蝴蝶”,她只想敬而远之。

“这位大人,”她一拜,“可是时郎中有客?若有客,学生站在此处,候一候她。咱们还需商定明日付梓的样刊,却不可随大人去一旁。”

江正道有一些意外。他一脸玉面书生的长相,性子又和善、风流,在小娘子的面前总是风头无两。便是秦淮河的花魁娘子,都折服在他的扇下,将他做知己。现下,竟叫他遇见了不将他当回事的小娘子?

然而,薛友香已垂下视线,袖起双手,沉静地立在廊下。

江正道取来麻玉糕,凑到薛友香的眼前,“真不吃?”他问道,“那一家可是老字号,我找人排了恁久的队才买到。”

麻玉糕由芝麻、核桃碾细制成。此时,糕点已凉,坚果的香气却依旧浓醇。

薛友香的囊中羞涩,晚餐向来是将就的。麻玉糕的香气一阵阵袭来,直往她的鼻中钻,这可要了命了。

江正道较薛友香高了许多,他垂眼看着,只见小娘子粉面半低,一时被麻玉糕的香气吸引过去,偏过脸快速一瞧,一时又惊觉此行不妥,硬生生地别回脸去,留下一截白生生的脖颈。

江正道笑了笑,将麻玉糕塞到薛友香的手里,“吃吧,”他道,“我买了许多。檐下风大,垫一口好抵风寒。”

薛友香只觉一只又软又绵的糕点塞入自个手中,顺道的,手面还叫一只温热的手一拂。但他到底是守礼的,将麻玉糕塞给薛友香后,江正道便站到一旁,仰起头,似在看瓦上的弯月。

丢了粮食可是罪过,薛友香心想,要不便吃了吧。

这般想着,她终于抬起手,将麻玉糕塞入口中。如江正道所说,确实香甜,好吃得紧。

过一会儿,屋中走出人来。

打头的是一位瘦高的男子,他的肤色很白,一整个玉一般的人衬在绢色的锦袍中,既好看得紧,又露出世代富贵才可浸出的高门气度。时临安身量不低,跟在他后头,却显出一丝小鸟依人的形状。

“时郎中,”薛友香唤道,“明日付梓的样刊,可有要改的?”

薛友香是应试的举子,此时与傅玉璋过从甚密,于她,于傅玉璋,都不算好事。因而,她未与薛友香说明傅玉璋的身份。

“薛举子,我已置于案上,”时临安道,“你送去印房吧。”

薛友香应下,去取了样刊。

时临安一行则往外头走,一直走出了印院。

她与江正道说道,要去时府用些饭菜,垫一垫,问江正道是否同行。

江正道一听,一则是馋了时府的临安厨头,一则也想瞧瞧,这二人私下里相处,是怎的模样。他爽快应下,一同回了时府。

马车碌碌前行,时临安与江正道坐于下首,说着小话。

“你不知,即便是京畿重地,那一县的知府俱说不清,县中有多少百姓,有多少田地,其中又有水田几何,山地几何,”江正道叹道,“有了这样的糊涂账,难怪朝廷收上的赋税一年较一年少。”

“黄册与赋税,本就相辅相成,”时临安自脑海中回忆起几十年前的皇册登造,“自太*祖起,廿年一造黄册,需用无数的官员、胥吏,那是何等的开支?因而,赋税逾少,逾难登造黄册,而没了黄册,赋税一道便没了依凭。只能是下头的官员说收多少,便是多少。”

“正是,因而这次,殿下要变一变差事,精简流程,叫经手的胥吏不得任意妄为,渔利乡间,”江正道一叹,“若在京畿行得通,便可在其余地方施行。届时,大晋的家底儿,才算摸清了。”

江正道:我恨你俩是木头,快看看我是怎么撩小娘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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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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