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据当日的听客回忆,庆先生说至中途,正一拍醒木,打算歇一息,饮口茶,碇步茶苑涌入一队茶客。

“掌柜,这处说的可是《金陵十二时辰》?莫不是也说的劳什子《每日金陵议事》?”一位茶客在冬日摇上折扇,显见的气得不轻。

“就是!”

“掌柜的,我们只听《金陵十二时辰》!”

跟在他后头的茶客应和道。

掌柜的尚一头雾水,但职业素养叫他在一瞬间端上笑脸,“自然的,自然的,”他引客道,“庆先生说的,是如假包换的《金陵十二时辰》。”

那之后,陆续又来了几队其余茶寮、酒肆赶来的听客。

掌柜的一打听,终于弄清缘由。原来,这些茶客不满《每日金陵议事》中粗浅、错漏的内容,因而愤而离席,四处寻尚在说《金陵十二时辰》的茶寮。几番寻找,竟只剩下碇步茶苑。

于是,这一日的碇步茶苑茶客满堂,便是上茶的步廊,都加设临时的条凳。茶客们也不挑剔茶水、吃食,只听庆先生说完整版的《金陵十二时辰》,随后抚膺长叹,意满而去。

托这群茶客的福,碇步茶苑这一日的营收上浮了五成,相应的,那几家改说《每日金陵议事》的茶寮、酒肆,不仅少了三成的收入,更坏了名声——能贸然启用内容质量堪忧的《每日金陵议事》,如何信他们在其余事上精益求精?

时临安用一刻钟的时间差,告诉了想要模仿、挖墙脚的人,做好《金陵十二时辰》,关键的不是某一个主笔,而是主事的眼界、格局——是她掌握着每日的版面说甚,各条内容如何呼应、排布。

此后几日,《金陵十二时辰》又推出“每日消息榜”,将各类消息依照重要程度、与日常生活的关联度、话题度等,排出每日最要紧的十条消息。

“每日消息榜”一出,便是街头最为颟顸的乞儿都可说上两句,“阜城街上的红芍巷,出了一桩老汉扒灰的丑事,可是今日‘消息榜’的头名!”

此榜一出,如《每日金陵议事》一般蠢蠢欲动的小报掂量起自个的斤两,他们既没有合宜的写手,又无这样新颖的创意,与《金陵十二时辰》一较高下,岂非蚍蜉撼树?

于是,一众人终于歇了心思。

后来,时临安找了人去查,《每日金陵议事》的幕后,隐隐指向了位于西庆坊的豫王府。她按下不表,却在恩怨簿中又记下傅玉书的一笔。

谁料,解了此处的急,礼部的那位老大人又闹起来。

尚书公房值守的小吏来喊时临安,并杀鸡抹脖地告诉她,“尚书大人此刻很生气,十分,非常地生气!”

时临安一面走,一面盘算自个手下的差事,岁供尚未入城,贡院的修缮她已递了折子,近日并无诸礼仪式与宗室之事…贺淞文生气,是为何?

不想,她刚进贺淞文的公房,一道折子朝她的脑门飞来。时临安一愣,随后迅速往旁一闪,避过了那道被用作暗器的折子。

贺淞文未料到,时临安竟敢侧身闪躲。一时间,老先生更生气,他随手拿起旁的折子,一道两道地扔过来。

让你躲!

时临安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几道砸在身上的,“大人,谁惹你气了?”她明知故问道。

“谁?”贺淞文重重地呼出气,将一把修剪得宜的美髯吹起,气道,“自然是你,时家的精怪!”

这时,小吏送过叫贺淞文甩来的第一道折子,“时郎中,”他小心道,“此乃御史台的折子,说你在市井办报,渔利百姓呢。”

时临安明白过来,原是为了这事。

她翻开绫锦覆面的折子,一字一句看得分明。御史台的一位监察御史称,时临安乃近日在金陵兴起的《金陵十二时辰》的幕后主事,凭借“食馔”“今日消息榜”等栏目,她大肆收取城内的酒肆、食坊等商户的献金,以为他们排布更为有利的登刊位置。传闻,“今日消息榜”的首位值白银数百两!

看到此处,时临安的心中一阵无语。一来是为古人竟提前看到后世“买热搜”的雏形而吃惊,二来是为了…究竟是谁在造谣她收钱了?要知道,到这会儿,她还一直贴钱,靠啃老底儿撑着呢!

时临安沉思一瞬,问道:“大人,御史台这样说,可有证据?”

贺淞文“哼”一声,“证据?”他道,“若有证据,你还站在这儿?”

见时临安态度一松,贺淞文自书案后头走出来。她是姑娘,贺淞文自不可如对小子一般,拎着她的耳朵,边拧边教训。

于是,他围着时临安,绕着圈走,一时说她“书都念到了狗肚子,竟行此商人之举”,一时骂她“是否太过得闲,其余差事俱做完了?闲的!”…总之,绕着她转了五六圈,直将站于中心的时临安绕得眼前发昏。

“大人,大人,”时临安拽住他的袖子,阻他再转下去,“请听我细说一番。”

她将怒气冲冲的贺淞文引回座位,又为他端来一盏消火的茶水,这才一拱手,将锦江府的见闻说与他。

“《博物志》曾载‘(守宫砂)点女人肢体,终身不灭,唯房室事则灭,故号守宫。’前朝的开封府因此出了一桩冤案。说是有商人将守宫砂点于妾臂,消失后便认为妾与他人私通,将她逼死。开封府一查,却发现传了几百年的‘守宫砂’的说法乃虚言,‘守宫砂’在与不在并不可做守贞的见证,。”

“是以,臣想,若今日仍有‘守宫砂’一类的虚言出现呢?咱们如何尽快地叫百姓相信,此并非真相?而不是等到闹出人命,人心惶惶再做处置。”时临安立于案前,低声道,“尚书大人,弥勒教‘弥勒下生,人间净土’的传谣可没过去多久哩。”

贺淞文担任大宗伯多年,自晓得文教熏化之于社稷安定的重要,“你的意思?”他捋了捋须,一面思忖,一面问道。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将蚁穴用泥浆淹了,不论是细蚁,还是河水,俱不再侵入河堤。”时临安对着他的视线,不躲不避,坚定道,“臣做《金陵十二时辰》,不为私利,只为堵上那些谣言侵蚀的穴孔!”

听这一番正言义辞,贺淞文却摇了摇头,“你有这一番抱负,可旁的人呢?”他问道,“金陵这样大,晋朝这样辽阔,不会只有你一个时临安,亦不会只有《金陵十二时辰》。你不为私利,怎的能保证其余人没有私心?”

“倘有了私心,又怎知小报不会成为‘蚁穴’本身?”

贺淞文担心得不错。

虽一时打下了《每日金陵议事》,可时临安知道,归根结底,这并非一件旁人仿不来的事情。只需再观察一段时间,将《金陵十二时辰》的内容细细揣摩,总有人能做出,甚至超越《金陵十二时辰》。因而,她从不曾自负地认为,可凭这一份小报垄断一世。

自然,小报多了,信息的监管成为大问题。此时没有后世的舆情监测系统,无法实时监控。若有心之人利用小报行造谣、传谣之事,谣言的传播速度,影响范围会比小报出现前快得多,广得多。

到那时,定有人质疑,小报的出现,究竟是幸耶?或不幸耶?

时临安忖了忖,向贺淞文一拜,此刻的她放下与贺淞文的新仇旧恨,只单纯钦佩于他的视野与眼界,“尚书大人说得不错,林子大了,杂树便多。因而,下官建议,一府之内,只许办五家报纸。”

既然无法控制质量,那便缩小数量。时临安借用现代的新闻牌照的概念,提出一府之内只许五家报纸备案,三年一审,根据审查结果重新发牌。

自然,这五家报纸需以日为单位,将每日印发的小报交由该府的府衙备查,若发现造谣生事者,或叫看客举报的,由该府核查确认,予以惩处。

听罢,贺淞文静了静。

过一会儿,他才问道:“此事,你筹谋了多久?”

时临安摇了摇头,“自锦江府归来,臣便萌生此念头。可总是今儿想一息,明儿思一瞬,修修补补的。具体是多久,臣也算不清。”

贺淞文自案上翻出一本誊写的奏章,“口说无凭,”他将奏章递过来,对时临安道,“你说了恁多,我尚瞧不见实在的好处。”

他又站起身,指了指时临安手中的奏章,“前几日,太子殿下奏请,于京畿一道重启皇册,”他道,“这差事中断了几十年,贸然重启,吏胥、百姓必然叫苦。”

“然,重启皇册,所谋甚远。此事难为,却不可不为,”贺淞文看了她一眼,眼神深得很,“你且用你的《金陵十二时辰》助它,若当真有好处,我便奏请陛下,将报刊的总理放于你仪制清吏司。”

时临安一愣,再一愣。

她知晓,贺淞文当试一试她,可她没料到,他竟用傅玉璋主导的政令试她。此事若成,政令畅通,时临安亦可扼下舆论的喉舌,可若不成,不论是重登皇册的政令,或是办报,那便是一损俱损。

因而,这究竟是一石二鸟地助力东宫,还是一石二鸟地为东宫挖坑?

一直到走出贺淞文的公房,时临安都没从这老狐狸的眼中读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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