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寅时末,天色未亮,漫天飞雪映出宫内烛火,叫晦暗的黎明多一分冷白的色彩。

时临安与礼部诸人站在一处。

这时,傅玉璋缓步而来,众人朝他见礼。

风雪之中,傅玉璋遥遥看来,时临安看清那眉眼,他说道:“莫怕。”

半年前,时临安于锦江府召开新政的“发布会”,那时,傅玉璋对她说道:“莫怕,孤在一旁。”今日,他也这样说。

时临安颔首,唇角抿得松了些。

静鞭一响,诸臣入元极殿。

这日大朝会的第一要事,自然是礼部掌办的岁供。

余传贞取出袖中的奏章,欲上前一步进言。

然而,站在她正前方的贺淞文突然一退,阻了她的脚步。余传贞一愣,正欲问贺淞文,这是怎的了?

二人的身后传来另一道年青的声音,“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时临安,有本启奏。”

那声音回荡在高阔的元极殿,叫余传贞生出隐隐的不安。

贺淞文转过头,深深瞧了她一眼,“余侍郎手中的奏章,怕用不着了。”他低声道。

似回应贺淞文,时临安朗声又道:“臣状告礼部左侍郎余传贞,操纵岁供,收受贿赂,致使民怨沸腾!”

闻言,元极殿中爆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诧异者者有之,“礼部怎的内讧到了元极殿中?”“时郎中莫不是与贺尚书一派?”“不当如此,贺尚书是时太傅的老冤家!”

看热闹者有之,“这下好了,礼部年末的考功定为最末!”“我就说了,每到岁末,总有好戏瞧!”

担忧者有之,“岁供?时郎中告的是岁供!”“还是年青,谁不知,岁供是个烂泥潭子,谁若沾上,都得一身污泥。”“时郎中可知,若诬告上官,需脱帽挂靴,再不入金陵。”

总之,说甚的都有。

起初,余传贞叫极度的惊异震得心口一麻。然而,她到底经过恁多年岁,嗡嗡的议论声中,她强迫自个稳下心神。她短暂一阖眼,再度睁眼时,已满目清明。

“陛下,”余传贞的声音稳稳的,未带一丝怒意,正如这些年,她留给朝中的印象——稳重,可亲,不着眼,亦不可忽视,“臣入朝一十四载,不说夙兴夜寐,却也兢兢业业,将分内之事做得稳当。臣不知何处得罪了时郎中,叫她误会至此。”因不知时临安在奏章中说了甚,她不敢细说,只略略说了两句。

她半句说“误会”,半句又说“得罪”,显见的,是不认时临安的状告,只道她挟私仇报复。

“非‘误会’,也非‘得罪’”时临安摇了摇头,否认了干净,“余侍郎将下官想得偏狭,叫人伤心。”

不过,她的面上没有半分伤心的样子,只见她再拱手,对傅承临禀道:“陛下,臣之所言,件件属实,臣于奏章俱记,请陛下明鉴。”

傅承临翻开小监呈上的奏章,这两日出现了数次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三丰当铺?”傅承临念出来,“这当铺与余侍郎有何干系?临安,你细细说来。”

闻言,余传贞的面色微变。他们怎的查到了三丰当铺?所幸,她留了一手,找了与她凑不上关系之人做主家。她否认到底,当有生机。

“陛下请瞧奏章随附的单子,”时临安道,“几月前,臣接到竹溪县一举子的行卷,行卷之中的策论不谈王政,不论圣贤,通篇透出四个字——岁供吃人。”

“臣至仪制清吏司不到半年,未经历岁供,因而,收下行卷后不曾贸然应答那举子。一旬前,今年的岁供入金陵,臣意外得知,有人在金陵城外的驿所与人交易…”

月琅达在驿所卧底半月,几乎每夜都遇上来接货的马车,托那一堆平蛊的福,东宫暗卫没花多少功夫,便查出马车出自哪一府上。

这十几趟马车中,一大半兜了大圈,最后回到三丰当铺的后院。

至此,三丰当铺这一条暗鱼,终于浮出水面。

待时临安说罢这一部分内容,余传贞早已收好神情。“时郎中能谋善断,是社稷之福。然,那三丰当铺与臣并无干系。”

时临安转过身来,她的身量高,看向余传贞时垂着视线,“余侍郎,那当铺的主家,来自徽州。”

众人皆知,余传贞出自徽州府。

然而,余传贞却如听了一桩笑话,“这便是叫时郎中认定,三丰当铺与我有干系的证据?徽州府本就出商人,不论是金陵,或是大晋的其余地方,何处无徽商?”她似无奈,又有一丝长辈对于晚辈的宽容,“临安,莫胡闹了。”

闻言,时临安一笑,“余侍郎,莫急,我还未说完。”她朗声道,“陛下,三丰当铺的主事确与余侍郎无甚干系。然而,臣查了铺中的掌柜,那掌柜姓任,正是余侍郎一学生的本家。”

说来,余传贞还与时临安提起那位学生,称他在临安府办差,托人送来明前的龙井。

“此外,臣调阅徽州府的记档,余侍郎留在徽州府的侄儿,持有大片良田。”时临安再从袖中取出附单,请小监递上。

这下,余传贞当真慌了。

余家在徽州府只是小富,远没有钱财买下恁多的良田。眼下,她如何解释凭空多出的千余亩良田?

她的额上沁出冷汗。

傅承临的目光在余传贞身上逡巡半晌,只见她垂着头,始终说不出辩解之词。余传贞是正三品的大员,傅承临只道:“大理寺,查。”

大理寺卿步出列,一拜。

余传贞身子一软,叫人拖了下去。

这时,站在前头的叶澍之突然为时临安说话,“陛下,臣可听闻,不只余侍郎一桩案子。这半月,各处的百姓来金陵状告岁供,礼部与御史台合并办差,查了恁久,已审出五十余件案子。”

“时郎中不惧上官,于御前状告余侍郎,乃心中有高义,臣佩服。想来,她亦不会叫那五十余件案子成了无主的悬案,”叶澍之深深一拜,“臣以为,待案件理清,陛下当重赏时郎中。”

叶澍之的一番话,既为时临安戴上高帽,又在她眼前画了巨饼,为的,是叫她脑中一热,接下那五十余件烫手山芋。

果然,余传贞只是小饵,后头才是袁氏一党为东宫准备的“正餐”。

“查,自然要查。”时临安道。

然而,还没等叶澍之在心中哂笑,笑这一位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已入毂中而不知时,时临安突然问道:“只是不知,叶侍郎说的查,是怎样的查法?”

“怎样的查法?”叶澍之一愣,不解问道。

“大而化之是一种查法,归根究底是一种查法。”时临安道,“叶侍郎希望,咱们用哪一种方法查办?”

叶澍之只觉好笑,“看来,时郎中年岁小,不曾正经办过案子,”他道,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但凡办案,怎有大而化之的查法。如此审查,时郎中莫不是要包庇谁?”

站在更前头的袁文翀却觉察出不妥。

似为了印证他的这一预感,一道明黄色的纱袍映入眼帘。

“方才,叶侍郎说时郎中年岁小,这也不错。不过,孤看来,叶侍郎也忝长了几十载。”傅玉璋用惯了文青人设,说话直来直往,从来只认事实,不认面子,“太丨祖之时,四大贪腐案发,三法司查了恁久,砍了上万颗人头。”

“然,太丨祖皇帝临终前曾下罪己诏,称在四大贪腐案中,苛责太过,若重来一回,当大而化之,立清正之风。”他回过头来,问叶澍之道,“依叶侍郎之言,太丨祖皇帝要包庇罪臣?”

这一罪名扣下,叶澍之可担不动。

他急忙跪在殿中,“下官失言。”他请罪道。

傅玉璋不再理会。

他对傅承临再道:“父皇,当下的政局虽平稳,却有隐忧。十年前,时公领军,叫柔然退出三百里。然而,自时公去后,柔然连年侵袭,已然吞回让出的边关。若用雷霆手段,致使大晋官场人人自危,儿臣担心,内政不稳,必有外忧。”

每到岁末,柔然铁骑总到西北边境打秋风。傅承临的案上压了几道边关传来的战报。为不影响岁末的吉庆,此事仅门下省的几位同平章事所知。

傅玉璋所言,正说中傅承临的忧虑。

“殿下所言甚是,”袁文翀身兼同平章事,也看了那几分战报,“不如,便如时郎中所言,大而化之地查,拖一拖,拖到没人知晓了…”

这又是一个坑。

“不可。”

“不可。”

两道反驳分别来自傅玉璋与时临安。二人的理由相仿,皆言“如此一来,只会冷了人心”。

听至此,殿中众臣都迷惑了——反对归根结底去查的乃东宫,不赞同大而化之查的又是东宫。你们东宫在御前奏对之前,打过草稿不曾?不觉得自个说的,前后矛盾?

这时,傅玉璋又递上一道奏章,说出东宫在这场朝会的真正目的。

“父皇,百姓状告岁供,为的是生计。”他道,“既无法大动干戈去查,不如叫百姓得到实利。”

平民百姓,何事最扰生计?自是各类名目不一、标准不一的赋税、徭役。一户辛劳整年,扣去上缴的粮食,再除去服役的几月,竟不得饱食,甚至还要在隆冬受饿。

若碰上灾年,粮食不丰,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并非只记载于书中的虚言。

傅玉璋弥补的,是叫涉案的府县率先试行“一条鞭法”,厘清税、役的名目,定死标准,叫人不再受小吏火耗的磋磨。至于那些涉案的官员,就地背上罪名,若能在三年中推行赋税改制得力,叫治下百姓满意,方可脱去罪名,保下官身。如若不然,当罢免不得起复。

这一策,既有实利,又有人情。

傅承临已击掌赞好。

一片赞许中,袁文翀将阴沉的目光投向傅玉璋,他蹙着眉,头一次感到这一青年的棘手。

快了快了,真的马上要谈恋爱了,权谋搞累了我先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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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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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王楠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