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离鱼龙阵不远有一爿油茶店。店家烧热大油,放入泡开的茶叶与姜、蒜,擂茸后加入热汤,盐、葱调味。盛起后,再依个人口味,放入香酥的花生、核桃、杏仁片,当真是“一杯苦,二杯涩,三杯四杯好油茶”。

月琅达喝下满满的一碗,却见点杠只用了几口。

往日里,二人不顾油茶滚烫,即便龇牙咧嘴,也要在这种小事比试一番,看谁先喝完。

今日,点杠怎的了?

月琅达戳了戳点杠的手肘,“点杠,你用了许多晚食?”她问道。若饱腹而来,确用不下一整碗的油茶。

点杠没有回答。他转过头看月琅达,双眼黑沉沉的,如烛火旁最昏黑的阴影。

“月琅达,你要回家了,是不是?”他问道。

他听到月琅达与时临安的絮语,待陌上花开,她要回到生她、养她的恩城。或许,她会承下月渌的土司之位,再不做没心没肺的少女。

月琅达一双鹿一般的眼睛眨了眨。她的眼中的少年,因常年隐于黑暗中,皮肤总过分苍白。

她记得,从松州府回来之时,她叫泥石埋了。泥水没入耳鼻,她将要绝望之际,正是这一张面容出现,将她拉出了泥淖。

他急于确认月琅达是否受伤,没顾上男女的大防,把她从头至脚捏了遍。

事后,点杠来找她,递过一只木匣。

木匣里头有他这些年的积蓄,置办的地契,他又细细说来自个是何方人士,家中几口,几日入的东宫暗卫。

月琅达一头雾水,问道:“为何要说这个?”

“虽说事急,但我对你…”点杠一身劲装,面孔如喜烛一般红,“总之,我得娶你。”

月琅达问清前因,心跳得有些用力,她不明白,这种感觉意味什么。

“可我不是汉女,”最后,她嘴硬道,“我是苗族的土司之女,才没有那样小气。”

然而,点杠并未收回那只装了他全部身家的木匣。他只说寄存在月琅达处,待她想通了,可与他说。

只是,没等到月琅达想通,倒等来她要回家的消息。

“点杠,你会来恩城吗?”

“还回金陵吗?”

二人几乎同时问道。

而有些话,问了,便是答了。

点杠低头搅了搅散去热气的油茶,又拾起汤匙,一口一口舀入嘴中,急切得好像饿了许久。

这一桌的冷寂不影响秦淮灯会的热闹。

鱼龙阵中,时临安先打量一番。

此处的花灯,一盏便有半人高,灯与灯紧密相连,组成灯墙,其下又垂丝绦,将灯墙两侧的人影遮得严密。

多数花灯是朱红色,绘有山水花鸟,灯墙的豁口则挂各色彩灯,形制亦为八角宫灯样式,上绘各类题目。宫灯旁候一名戴白狐面具的小子,入阵者需答出宫灯上的题目,小子才会让出豁口,请他进入下一处。

“柳上烟归,花开花谢蝶应知。”这盏宫灯看似考的对子,实则考校诗词。这一对子上一联出自晏几道《踏莎行》,由前后并不相邻的诗句拼凑。下一联自然如此。

时临安答道:“池南雪尽,春来春去莺能问。”

小子一拜,让开了豁口。

时临安又答出几道题,走通了几道路,也撞上死胡同,无奈又回转。

随着走入阵中愈深,题目愈发难,不时有人答错,被请出阵。渐渐的,时临安听不到其余人的脚步,秦淮灯市的喧嚣也如隔水观花,失了一层真切。

阵中甚至还有算学题。公鸡、母鸡、小鸡价钱不一,用一百钱买一百只鸡,则公鸡、母鸡、小鸡各买几只。

时临安一面在心中列出方程,一面腹诽,这题莫不是自称热爱各类算经的江正道所出?不然,怎有人将算学题作为灯谜?

待遇到一道梵语译题,时临安已没了脾气。她终于理解,为何恁多书生折戟,没能走到最后,并非他们学术不精,实在题目太过变态。

幸而张神爱教过原主梵语,时临安自寡淡的记忆拼命翻找,终于译出《美难陀传》的一句“即便解脱轮回不能确定,经典相互矛盾,苦行者仍在此苦行,仿佛可以亲眼见证”。

小子让开路,时临安低下头,走入豁口。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盘旋方才译出的诗句,“即便解脱轮回不能确定,苦行者仍在此苦行”。

她咂摸数遍,再抬头时,正好撞上对面的豁口处,一带着白狐面具的入阵者走出。

灯光摇曳,那人身量颇高,一身雪青色的鹤氅衬得他如落凡的仙人。

时临安自然瞧出了他是谁。

只是此情此境,她却不大想称他为“殿下”,于是,时临安只行了一道叉手礼,便走出豁口,与相向走来的他站到一处。

鱼龙阵的中心树有一竿药发木偶,竹竿垂下西王母、女娲、伏羲、八仙、牵牛、织女等上百枚木偶。

一名白须老者站于药发木偶前,“未料到公子、娘子同时破阵,倒是有缘。”他一拈白须,说道,“老朽本准备了一道诗题,请破阵者以灯会为题,以灯为韵,做一诗。”

“既二位同时破阵,不如共做一诗,以全这段缘分?”

时临安转过头,看了傅玉璋一眼。

傅玉璋伸出手,往前一比。

时临安微微颔首,她思量片刻,念出:“雪尽香寒绮梅开,松门弄水看家翁。素月分辉勤射虎,明河共影绸做风。”

两联念罢,傅玉璋接着道:“长干桥头长干里,秦淮烟笼秦淮声。一丈红尘无心猜,万点银河夜下灯。”

语落,白须老者连声道:“好!好!好一个‘一丈红尘无心猜’!”他似看出什么,左右一瞧傅玉璋与时临安,“明月直入,无心可猜。但老朽以为,今夜无月,倒有心可猜。”

“愿公子、娘子早日认清心意,这鱼龙阵,便当老朽提前为你二人一贺。”

说罢,白须老者高呼一声“阵起”,阵中诸子皆应“喏!”

一瞬间,花灯垂下的丝绦叫利刃割断,一盏盏花灯不知用甚技法做的,竟缓缓飘起,浮入夜空,似一条波光粼粼的巨龙。

这时,白须老者点燃药发木偶的引线,烟火喷薄而出,带动垂下的数百木偶高速旋转。那一刻,时临安终于明白,何为“火树银花”,何为“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药发木偶燃起之时,时临安被一惊,往旁避了一步。她的胳膊挨上傅玉璋的胳膊,随后,腰间一紧,被人揽着,转过身来。

不知何时,傅玉璋已解下白狐面具,他一手揽着时临安,一手绕到她的脑后,想要解开系带。

时临安的心中重重一跳,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傅玉璋,轻声问他,“九琢兄,你要做什么?”

傅玉璋停了一瞬,他本就垂着视线,闻言,他将视线垂得更低,直落到红狐面具之下的嫣红的唇,他一点点凑近。

“霁春,你若不愿,明日便可忘了。”他低语道。

时临安缓缓地闭上眼。

然而,意料之中的触感未落于唇上。时临安只觉腰间一紧,她的鼻子撞上傅玉璋的胸口,脑后亦被他用手按着。

鼻尖的一阵酸意中,时临安晕乎乎地想,怎的,她还没说不愿,傅玉璋先不乐意了?

她一头雾水,正欲询问。傅玉璋却揽着她的腰,原地一转,将二人的方位掉了个个儿。

这时,她才听到一道稚气的女声,“太子哥哥,这是…嫂嫂?”她问道。

傅玉璋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不答反问道:“端成,你怎的在此处?”

端成公主一面答话,一面打量背对着她的女子,那人身形窈窕,梳单螺髻,簪一枚雕刻数枚铃兰花的白玉簪。

“我在阵中答题,可忽的,花灯都飞到了天上,我便见到了太子哥哥。”端成答道。

竟恁的巧?傅玉璋腹诽道,当真人算不如天算。

埋首于他胸口的时临安也被这意外逗得“噗嗤”笑出声。

傅玉璋拍了拍她的腰,“我送端成回去,你莫走,我去寻你。”他在时临安耳边轻声道。

时临安只觉耳畔痒痒的,她躲了躲,又“嗯”了一声。

于是,未等端成绕去另一头,看看太子哥哥私会的“嫂嫂”究竟甚模样,她被傅玉璋拽着,离那处越走越远。

“嫂嫂,端成日后再见你。”她嚷道。

傅玉璋掩了她的唇,将她带至一处清净的巷道。“二弟带你来的?”他想起除夕夜宴,傅玉书对端成、宁王的许诺,问道,“你怎的一人在鱼龙阵中?”

“二哥、二嫂吵架了,我没意思,便自个出来。”端成被捂着嘴,声音含糊,“太子哥哥,嫂嫂是哪家的娘子?我可认识?”

傅玉璋正要松开手,闻言,便顺手弹了她的脑门,“不许胡说。”他道。

“哎呀!”端成捂着脑袋,嚷了一声。

宫中只她一个公主,她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

此前,宫中诸人都避着傅玉璋,说他荒唐。可端成不这样想,很偶然的,她曾溜入东宫,遇到傅玉璋做香丸,种香树。端成不怕生,陪了他大半日。后来,她避开人,又去过几回。兄妹二人瞧着生疏,私下却亲厚。

“端成知道,太子哥哥还未册妃,等她进了东宫才可唤‘嫂嫂’。”端成一噘嘴,答道。

这话说得不错。可傅玉璋听了,却只有一叹。时临安这性子,莫说入宫,便是叫她明日再应下此事,他都没有把握。

可这事无法与端成说。

傅玉璋心说“罢了”,不再与端成多说,叮嘱她几句后,便领她去找傅玉书。

傅玉书在秦淮河畔的摘星楼定了最高处的雅间。此处地势高,辉煌灯市蜿蜒铺开,如星河散落一地。

二人正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屋中争吵声传来。

“叶九玉,他傅玉璋起个‘九琢’的表字,你便心思飞了。莫叫我提醒,你是豫王妃,是我的王妃!”傅玉书愤怒道,声音中再无“小孟尝”的雍容、和雅。

“本王告诉你,他的表字是吐蕃王起的,吐蕃王可不认识你,你莫自作多情了。”他讽刺道。

“自作多情的不是我,是你!”叶九玉似忍无可忍,反驳道,“我作甚了,你这样说我!”

这时,有嬷嬷相劝。

屋外的端成瞪圆了眼——今日是甚日子,这一桩又一桩的大事,怎的都撞到她眼前。端成怕自个惊呼出声,于是一手自觉捂住嘴,一手指了指屋内,又指了指傅玉璋。

傅玉璋一拍她的手指。

与叶九玉的一段往事,是他处置不当。当时想着无甚关系,未多做解释。今日看来,倒是误了她。

不过,此时自非解释的良机。

傅玉璋低声吩咐端成一句,“莫再跑了,快回去。”

随后,他转身下楼,去找时临安。

回身之际,他似乎听到傅玉书抑下气息,吩咐道:“我去找端成,你有身子,快些回王府。若有人问起端成,你都推倒我头上,只说不知道。”

定情诗大家随便看看就行,韵是压了,但平仄意向啥的都乱来了,别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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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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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王楠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