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夜已深,观花灯的人散去。

马车行在大街,车轱辘压过条石,发出竞夜狂歌消散后,寂寥又单调的声音。

偶有晚归的青年,尚在热议今夜灯会的**——鱼龙阵拔地而起,浩荡散入夜空,各色彩灯载着人间夙愿,打破亘古的夜的岑寂。

“不知何处的俊秀,破了这鱼龙阵。”一人叹道。

另一人看得开,“不论是谁,总叫咱们看了一场不曾见过的花灯,这景儿,”那人“啧”一声,“我再不能忘了。”

再不能忘的,除了街头的几位,还有对坐于马车的二人。

时临安偷偷瞥一眼傅玉璋,他垂着眼,双手虚合,笼在跪坐的腿上。她瞧了一眼又一眼,傅玉璋坐得八风不动,恍若入定。

她不免想,这位太子殿下又犯了文青病?表白到一半,便撒手不干了?

哪有这样的事?

她不知道,傅玉璋并非犯了文青病,只是他,紧张了。

方才,借鱼龙阵带起的声势,傅玉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一亲芳泽。

却不料,在最关键的时候被端成喊破。

如今,二人身旁再无多嘴的小人,他心中却“一鼓作气,再而衰”。

半年之前,他刚重生之时,那时的他绝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对时临安钟情。

没错,他与时临安相处日久,是彼此最为熟悉之人。然而前一世,不论是他,还是时临安,俱身心疲倦,分不出一丝心神于情丨爱。

生存下去,已用尽他们的气力。

那时的他与时临安,更像两只倦鸟,栖于一处取暖。

重生之后,二人依旧是绝佳的战友,只需一个眼神,他们便心意相通。

不过,他与那时不同,他不再厌世,不再冷眼对待一切外物。时临安何尝不是这样?她柔韧,机敏,对人与事怀有最朴素的善意。若非如此,她怎会救下萍水相逢的月琅达与薛友香?

很多时候,她如冉冉的初阳,叫满身沧桑的傅玉璋,叫四围之人感受到希望与暖意。

因而,这一世的动心,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车驾快到时府。

傅玉璋的食指微微一动,他掀开眼帘。

恰在此时,时临安亦开口。

她问道:“方才,在鱼龙阵之中,我问九琢兄,想做什么,”她咬了咬唇,似下定甚决心,“你还未回答。”

傅玉璋清声一咳,“我…”

然而,未等他说出什么,时临安的面孔在视线中逾近,也逾清晰。

她的手覆在傅玉璋的膝上,虚虚借力,她探过身来。

傅玉璋只觉香气袭人,随后,唇上一暖。

可惜,那亲吻只一瞬。

时临安学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殿下若不愿,明日,也可忘了。”

车驾停稳在时府门口,时临安一笑,掀开车帘,跑了下去。

忘了?何事能忘,怎能忘?

可时府的朱门一阖,遮住佳人的倩影。傅玉璋再无人可说,只好叫车驾回了东宫。

次日,时临安醒得迟。

将将打开房门,眼圈深黑的点杠已等在门口。他递过一张条子,语气无甚波澜,“寅时自东宫来的。”

“寅时?”时临安疑惑道,她再一瞧点杠,不免关怀他,“点杠,你昨日未睡?便是去东宫拿了这张条子?”

“他也太过折腾你。”时临安一面念叨,一面看清条子上头的三个字——

不许忘。

时临安收起条子。

她本就垂眸,略一偏目光,便看到腕间露出的菩提子手串。时临安唇边的笑意逾深。

她提起裙角,跑下闺房的连廊,“越叔,”她跑出院子,恰好遇见迎面而来的越叔,“我要吃豆花,甜的豆花。”

越叔的眼前有一些花,他有多久,没有见到时临安这样高兴,听到她说这话?

时临安长在临安府,吃惯咸味的豆花。一直到她回了金陵,才尝过一次甜味的。

那日,时熹难得休沐,便带时临安出门。

“临安,尝一尝,金陵的滋味也不错。”他递过一碗甜豆花,对时临安道。

小姑娘好奇,舀了一匙,捂嘴咽下后,却眼珠子一轮,嫌弃道:“不好吃。”

时熹将她鬼精灵的表情瞧得清楚,他一笑,拍了拍姑娘的双髻。那之后,时熹偶尔带回一份甜豆花,叫人送到时临安的屋中。

她总是一脸嫌弃,却避开人,吃得精光。

时熹与越叔都知道,时临安是喜欢的,她不过是不忿时熹对张神爱冷清,生了怨怼,因而不说真话。

只是,张神爱与时熹离世后,她喝得愈发少了。

“是,是,”越叔一面拱手,一面连声应道,“这会不好买,越叔叫厨头自个做。”

待一碗热腾腾的甜豆花端到案头,时临安敲了敲没精打采的月琅达,“往日里若有好吃的,头一个叫好的便是你,今日怎的了?”她问道,“如点杠一般,半夜去送信了?”

月琅达伏在案上,闻言,扭过身子,又转过了头,“阿姊,太子殿下给你送信了?”她问道。

时临安停了停,心道,月琅达何时变得这般聪明?

“此非重点,”时临安忽略她的问题,依旧问她,“你是怎的了?”

月琅达叹了一声,扭回身子,背对着她。她依旧伏于案上,“好啦,我知道太子殿下给阿姊送信了。”她幽幽道。

这一个二个的,出了何事?

可惜薛友香回了赁的小院,要闭门读书。不然还可问问她,她入鱼龙阵之后,点杠与月琅达二人,出了怎样的缘故。

时临安没再管她,只以为少女闲愁,过几日便好了。

她用完一碗香甜的豆花,回了书房。

期间翻了一本与柔然相关的话本,她想起来,时熹的书房中有不少写西北边地的史书、游记,她想拿来一看,以做佐证。

时熹本就高大,书房中的博古架打得高。时临安翻完矮处的格子,找不到想找的书册。她只好踮起脚,仰起头,目光在高处逡巡。

不多时,她看到一处封皮,似写了“柔然”二字。她一高兴,垫脚抽出那书,却不料,那书的里头压了一只木匣子,被书一带,滚落下来。

木匣子跌落的势头猛,时临安来不及阻挡,只好一闭眼一咬牙,打算硬扛下来。

然而,重物击撞的痛意未传来,倒有衣料拂过时临安的鼻尖,带来老山檀醇厚的香气。

哈?

时临安睁开一边的眼,看到一件沉碧色的衣袍,与面若冠玉的傅玉璋。

傅玉璋拿稳木匣子,放到一旁的格中。

“瞧着木匣子砸下来,不知道避一避?”他道,“平日里见你机灵,这会全没了?”

不是幻影。

时临安睁开另一只眼,由他牵过手,转过身来。这一转,时临安的身后靠上博古架,身前则站了高她许多的傅玉璋。

时临安抬起视线,陷在这一处狭小的空间。

傅玉璋的面色白,眼窝处未睡好的痕迹有些明显。昨日怎的了?一个二个三个的,都未睡好,只她一人,睡得如刚满月的幼猫。

“殿下昨日未睡好?”时临安问道。

傅玉璋垂着视线,浓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落出阴影。“嗯。”他轻声应道。

过了几息,他又开口,解释道:“孤不知,昨日的事,有人是否忘了,因而思虑得久了。”

时临安想起,点杠说道,东宫的条子是寅时传来。于是,她便问:“思虑到寅时?”

“不只,”傅玉璋松开她的手,往上提了几寸,落于时临安的腰上,他虚虚一揽,“到破晓,思虑了整夜。”

时临安垂着手,既未阻止他,也未迎合,“思虑出什么结果?”

“没有结果,”傅玉璋走近一步,两人几乎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凑着鼻尖,“所以,祭庙之后,孤便出宫来问,她是否忘了。”

这日是初四,傅玉璋身为储君,当至太庙祭拜。

难怪,他的身上有萦绕不去的檀木香。

终于,时临安侧首一笑,她的双手攀至傅玉璋的脖后。她两脚踮起,将自个送入傅玉璋的怀中。

“没忘,”她在傅玉璋耳畔道,“殿下也当,莫失莫忘。”

傅玉璋收紧双臂,将她抱了满怀。

时间在这一瞬走得慢。窗格泄入的冬阳斜过一寸,有情人却已觉经年。

过了好一会,傅玉璋才松开,他拉下时临安的右手。方才,他牵过手时,便触到时临安腕间的串珠。

他摩挲串珠,说道,“这珠子是我母后留下的。”

时临安随他一道,将视线落于腕间的串珠,“那日,殿下为何留给我?”她问道。

她还记得,那夜的傅玉璋夜探她的房间,在床旁坐了许久。他既未叫醒她,也未说甚,只清清淡淡落下一串珠,正如他们之间的绝多数时候。

“你醒着?”傅玉璋听出时临安话中的意思,问道。

时临安摇了摇头,“不敢醒。”

傅玉璋叹了一口气,抵住她的额头,“当时想着,前路未明,不好将你再带入险境,”他道,“可我不甘心,总想留个念想,好叫一场心动不是虚影。”

此时此刻,时临安沉于情丨爱,未意识到傅玉璋话中的“再带入险境”真正的涵义。她只以为,是先前的落水吓到傅玉璋,叫他不敢表明心意。

然而,总有云消雾散,真相明了的一天。

那时的时临安将珠串交还傅玉璋,只道“可惜一场心动,殿下却认错人”。

可不论怎样,此时的时临安,欢喜是真的,心动是真的,一场风花雪月里相守的心意,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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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东宫的白月光后她不干了
连载中王楠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