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二月初七,晋帝下旨,任命贺淞文、叶澍之为主考官,总裁春闱一应事务。

余传贞下狱后,尚邡晋为左侍郎,空出了右侍郎一职。倒霉的御史台廉察使程千咏终于走运,凭借岁供一案中的清正表现,入了晋帝的青眼。他被调入礼部,任右侍郎。

左右二位侍郎,加上翰林院、国子监,及朝中各省、各部的十六位学问高深者,共任同考官,各领一房,组成了判卷的十八门房。

时临安虽为仪制清吏司的郎中,可她并非科举入仕,因而不曾被列为考官。她只做庶务的总领——用她自个的话说,出了判卷,吃喝拉撒睡,俱由她管。

二月初八,释奠先师孔夫子后,贡院前鸣放礼炮。

不多时,贡院院门大开,诸生入场。

此时的晋朝,男女皆可参与科举,因而入场的考生查验分了两队。男举子由男官员搜身,女举子自然由女官员搜身。

相较而言,会试的查验较乡试宽松几分。一则诸生皆为举子,已是官身,若作弊被查,十年寒窗皆为乌有,代价极大。二则会试的题目艰深,又注重时策,夹带一二份材料于最后的成文并无多大裨益。

因而,考生查验行进得很快,大半个时辰后,贡院前的考生渐少。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女举子那队已查验完毕。验身的女官是礼部的一位员外郎,她对时临安一拜,“时郎中,女举子俱已到场。”

时临安一颔首,再问男举子那队。

过了一个春节,盛清养好了他的包子脸,又变成白胖的模样。他皱了一双眉,“时郎中,还差一人。”

时临安看了一眼时漏,快要申时末,贡院将要封门。一旦封门,除非敌寇杀入,破了院门,不然,即便皇座上换了个人,贡院的大门亦不会再开。

“是何人?”时临安走过去,问道。

盛清递过名册,青州府的王市杭名下尚无勾签。“是青州府的举子。”他答道。

时临安再看了一眼时漏,还有半刻钟,“再等等。”她道。

三年一度的春闱是多少读书人的青云路,时临安沾了时熹的光,不曾经历这一道艰辛,她便更加尊重参与科举的所有人。

一直到时漏将尽,街角终于跑来一人。

那人着一身玉色的夹袍,带四角帽,他的行箧里背了虎皮袍,一应用具都是上乘。

盛清一面查验,一面好奇道:“怎的来得这样迟,再过片刻,我们就要封院,”他再一看尚在调匀气息的年青举子,“你的家里人呢?不曾送来?”这人看着像高门出身,竟只一人跑着来应试。

名唤王市杭的举子一笑,笑中露出一点难为情的憨意,“此前总叫人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了家中下人,怕是寸步难行。”

“学生想着,其余的事放一边,春闱应试我总能一人应付。”他擦了擦满头的热汗,说道,“因而,今日学生一人自会馆行来,只是不巧,在一个路口走错了道,这才迟了。”

盛清觉得有趣,再瞧了他一眼,“若真的迟了,没赶上呢?”他问道,“岂不是要再等三年?”

王市杭摆了摆手,“这不是赶上了,那便不做扫兴的假设。”他从容地背起行囊,又团团一看四围,瞧出时临安的职分最高,“这位大人,多谢你守到时漏的最后一刻。”

“若市杭有幸登榜,定重谢大人。”他深深一拜。

时临安背过手,淡然道:“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王市杭再看她一眼,终于转过身,走入了贡院。

其余人收好笔墨,亦退入院中。

酉时初,贡院封院。金吾卫值守门口,不叫进出一人。

会试共分为三场,一场三日。头场考四书五经文,次场考制“论”“诏诰表”“判语”,末场考策问。

九日内,考生只可待在号房中,不论撰文、誊抄,吃饭、睡觉,均需在方寸之间解决。

初九一早,皂吏高举试题,在号房之间展示。举子们将试题抄下,开始思虑四书文与五经文如何破题。

这几日天色阴沉,金陵城中湿冷得厉害。

巡场之时,时临安见到许多无甚经验的举子未带足炭火、穿够厚衣。他们缩在号房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炭火燃尽后,更是每况愈下。

到了第三日,不少考生得了伤寒,倒在号房里。

时临安喊过小吏,将病倒的考生挪入贡院后头的廊房。候在那处的医官见怪不怪,他们开出几剂辛辣的汤剂,给考生灌下。

不多时,晕厥的考生悠悠醒来。

有人挣扎着想回号房继续答题,然而,守在门口的金吾卫拦下他们——出了号房,自然已没了继续应试的资格。

没一会儿,那处屋里传出号哭,哭声不甘、凄厉极了。

然而,一墙之隔的院中,即便能清楚听到哭号,考生们奋笔疾书,并未分出一丝心神关注其他。

不过,虽都紧张,各人紧张的状态亦有不同。

有人春寒之中急出满头的汗,翻遍空白的试纸却落不下一字。有人梗着脖子,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写了满篇,待收笔时,他猛地一捂右侧的肩颈,疼得说不出话来。

也有从容的。例如薛友香,有条不紊地写好草稿,撰写正文,再誊到试纸上。

又例如王市杭…

用盛清的话说,王市杭…从容得有些潇洒。

正如他踩着死线,最后一刻踏入贡院大门却分毫不乱,应试之时,他也优雅、从容极了。这份从容中,既有天资过人带来的自信,亦有钟鸣鼎食涵养的底气。

只见他晨起答题,日暮而歇,将其余人叫苦不迭的“魔鬼九日”过得如寻常的读书日。他的案上总有香气扑鼻的祁门红茶,亦有绝不含糊的吃食——他总生了炭火,将熏肉、馅饼热出满号房的香气。

某日黄昏,时临安走过他的号房。她一嗅,竟闻到葱烧牛肉的香气。

时临安看了一眼细细进食的王市杭,心道,对于坐在王市杭左近的考生来说,这简直是魔法伤害,杀人都不见血的。

已到晚食的时间,巡完整场后,时临安绕至贡院东面的十八房。

这日,头场考试已经结束,弥封官、誊录官忙得焦头烂额,十八房中亦灯火通明,诸位阅卷官黩落劣文,挑出优卷,由同考官进一步判读,再优中选优,挑出佼佼者,用青笔写下判词,推荐至两位总裁的屋中。

时临安接过伙房的食箧,亲自送入贺淞文的公房。

“贺大人,歇一歇,”时临安劝道,“先用晚食吧。”

先前,伙房的人来告状,说是整日未见贺老大人用食。

起先,他们以为二位主考官繁忙,找不出时间用食,可为何叶侍郎总能按时出现?侍从没法子,跑去总裁房一瞧,只见贺淞文看卷入迷,侍从连喊他三声,他都不曾听见。

伙房一面敬佩老大人废寝忘食,一面又心疼他,于是,只好将食箧提到他的屋内,请他好歹用一口。

时临安落下视线。

太师椅中的贺淞文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须发都已花白。因为老花,他只好将誊写的考卷副本举至面前两尺,这才看得清卷上的字迹。

“老咯,老咯,”贺淞文放下卷子,引时临安走到两间总裁房之间的中厅,他感叹道,“再过三年,只望尚邡接得下这主考官,到那时,我就辞官归田。”

时临安自食箧中取出两只雪白的戗面馒头,又端出清粥小菜。

贺淞文取过馒头,“你不知,当初是你父亲死乞白赖地求我,看住礼部十年。我心善,只好应下。三年后,十年便满了,我再不要当这尚书,只想寻一块农地,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舍翁。”

此时,叶澍之去了伙房用食,并不在屋中。

时临安便陪坐下来。

处置岁供一案时,她便有直觉,贺淞文与时熹之间,并不如世人所以为的,是“一步慢,步步慢”的冤家关系。

自然,他们争斗,互相攻讦。可他们也因一场场的争斗、攻讦,成为彼此最欣赏,最信赖的人。

因而,当时熹身子渐弱,面对崩坏的朝局有心无力之时,他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到、托付的,是贺淞文。

贺淞文举着馒头,叹了一声,他看向屋中的烛火,仿佛回到七年前的深夜。

那夜,时熹拖孱弱病躯寻他,恳请他为晋朝,为刚失去母亲,变得荒唐的东宫守下礼部。

“十年,”时熹瘦得厉害,他不住地咳,“你为他守好十年,他还小,总要给他重来的机会。”

和敬皇后薨逝后,东宫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可不论谁离去、疏远,只要身为三公之一的时熹在一日,只要他站在傅玉璋的身后,一切针对东宫的阴诡便能暂时隐下痕迹。

可惜,时熹的身子不好了,他已时日不多。

时熹又咳了一阵,他的面色潮红,嘴唇却雪白。

“为何是我?”贺淞文看着面前斗了半辈子,始终叫他“一步慢,步步慢”的时熹,神色复杂地问道。

“淞文,”时熹唤他,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我知道,你是君子,十年的重担,我只信君子。”

“过段时日,贡举一事会由吏部移到礼部。你守好礼部,便不叫良才旁落,便能种下来日的时机。”

一句“你是君子,我只信君子”叫贺淞文的双目涌出泪。

他重重一阖眼,将湿意生硬地逼回。

“好,”他道,“许君一诺,生死不移。”

两年后,便是生死的大事,贺淞文也慢了时熹一步。

那日,他将一满杯云门酒撒入湖中,“用青州的酒,送你一程。”他道。

见鬼,老爹和贺尚书,有点好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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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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