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随着她问,时临安知觉心口微微一暖,似乎是另一个灵魂在回答她。

她不免苦笑,怕是没有人有过她这样的体验——明明是同一个身体,却藏了两个灵魂。她这样,算不算鸠占了鹊巢?而原主的灵魂明明尚在,她又为何会进入这一具身体?是那一次的重病让原先的灵魂太过虚弱,以至于只能由她来维持日常的行止?若原主的灵魂养好了呢,她又该何去何从?

时临安没想到,一朝穿越,她竟然面临《武林外传》中,吕秀才将姬无命问疯的经典问题——我是谁,谁创造了我,而我又将去往何方?

若在现代,她还能去某乎抛个问题,“穿越后,发现原主的灵魂还在身上,怎么破?”高赞回答十有**会是“宛平南路600号吗?你们的患者跑出来了,请快到某地接走。”

可她在古代,她能问谁?怕是稍露出一点来自后世的破绽,她就要叫司天监烧了,谁让她口无遮拦说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时临安摇了摇头,在暮色之中向偏厅走去。

接下来的几日,王市杭仍来寻她。时临安觉察出个规律,好似只有王市杭在时,原主的灵魂才会显露出踪迹,平日里,她像古井中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有一日,王市杭领她去宝华山问禅。路边的蒲草吐出新叶,王市杭抽了一根,编出一只翠绿的蚂蚱。时临安只觉内心深处涌出一股由衷的欣喜。那欣喜如此前反胃的恶心一般,并不由她主张。

她便知道,是原主的灵魂又出现了。

难道,王市杭是触发的关窍?可是,她二人从不相识,便是王市杭自个都说:“此前只知有个姑娘于我而言是特殊的,却不料有一见如故的运气。”

问题出在哪儿呢?

尚未等她想出答案,张家舅舅张神诀与二舅母陈氏来到金陵。

张神诀是时临安的二舅,曾任岭南的知府,一任届满,他自觉对家中有了交代,便不曾续任,潇洒地挂印而去。张家族中资财丰厚,又有时临安的大舅张神寅任一省布政使,撑起这一辈,便也放任张神诀终年游山访水,寄情天地。

时临安的二舅母陈氏也是妙人。与张神诀生下一子后,便未再生育,二人带着独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过得别提有多快活。

此次二舅夫妇来金陵为她撑腰,时临安觉得,心中很有底——他们才不会像那些迂腐的家人,拘泥于礼俗,反而忽略了女儿家的切身幸福。

“二舅,舅母,”时临安行了一道叉手礼,“阿猹呢?”阿猹便是二人的独子。

“他留在了临安。霁春,快让我瞧瞧,”陈氏扶起她,又展开她的手,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高了,精神了。”

陈氏上回见她还是在三年半前的时熹丧仪上。他们本想带时临安走,却不料,她木着一张尚有稚气的脸,“二舅母,我不能走,”她只有十五岁,眼中却满是坚毅,只不知,那坚毅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有甚心愿未完成,“阿爹叫我入宫守着太子殿下,五年,我答应他守五年。”

张氏兄弟摔了一整套茶具,仍未劝回一意孤行的时临安。

最后,他们只得将时临安送至宫门外。

陈氏一路在哭,“霁春,为何,为何要如此?”她问道,“搭进一个神爱不够,你才几岁?非要你进宫?”

时临安为她擦去泪水,“二舅母,别为霁春伤心,”她道,唇边甚至还有一丝笑意,那笑冷得很,嘲弄得很,“霁春此去,是偿还父女恩情。还清了,霁春才是自由的。”

张神寅沉着脸色,一直未说话。直到时临安与他们拜别,张神寅才抚了抚她瘦削的肩膀,“霁春,别和自个过不去。何时想通了,给舅舅写封信,舅舅接你回临安。”

时临安阖上眼,不叫眼泪落下。她点了点头,又跪在宫门外的青石板上,向她慈爱的家人行了一道稽首大礼。

随后,她起身往宫门行去,再未回头。

彼时的陈氏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一面,便是此生的最后一面。她未忍住,一声一声唤着“霁春”,直到朱红的宫门吞没那道菲薄的背影,她也未唤回少女。

幸好,那只是错觉。

陈氏仔细打量如今的时临安。她的眼中再无不化的冷意,周身的气息也沉下来,不再像个竖起尖刺,不叫任何人靠近的受伤小兽。

“真好,”她由衷道,“真好。”

叙过一番契阔,张神诀取出两封信。一封是时临安递与他的,另一封却不知是谁写的。“霁春,”他问道,“你在信中未写明,叫我们来金陵做甚?”

“幸好我们在庐山附近,”陈氏拉着她坐下,“不然,你且等着呢。”

“二舅舅,二舅母,”时临安的心中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暖意,自她穿越来,她并未见过张家的人,可张家留在她脑中的记忆,永远是温暖而美好的,“霁春此次劳动二位,是想请舅舅代行父职,为我解去婚约。”

张神诀与陈氏对视一眼,随后,他痛快地应了三句“好!”

“当初我便想不通,天下恁的大,你父亲偏将你定去青州府。他自个都从青州府跑出来,怎的将你送去?”张神诀道,“幸而你不糊涂,还晓得叫舅舅解救你。”

这事倒是张神诀错怪时熹了。在时临安翻出的记忆中,为了婚约,她与时熹大吵一架,似是她自个,偏要早早订下婚约,时熹倒是不愿的。

陈氏推了张神诀一把,“别在霁春面前瞎说,”她是妇人,还关心另一桩事,“可是有了其他心仪的郎君?这才着了急,要解除婚约?”她打趣道。

许是见了太多高山远水,心情舒畅,又远离人情斗争。陈氏已过不惑年纪,面容,气质仍有少女的娇俏。

被她带着,时临安皱起鼻头,又眯起一半的眼,“唔…”她笑道,“没有。”

“才不信!”陈氏拉过她,与她贴近,“悄悄告诉二舅母,不叫你二舅舅知晓。”

张神诀与那些大男子主义,将这些家长里短看作微末小事的儿郎不同,他凑过来,亦起哄道,“莫听你二舅母的,二舅舅才是去为你吵架,解除婚约的人,快告诉二舅舅。”

一番笑闹后,时临安耍赖,靠在陈氏的肩头。

张神诀这才取出另一封信。他递给时临安。

时临安前后翻看,信封并无署名。她看向张神诀,张神诀抬了抬下颌,示意她打开。

时临安抽出信纸。

信中写道:“吾曾请孤阳道士为临安起卦,孤寡双陈并隔宿。婚配不利,强作嫁娶,怕有性命之忧。伏惟君念我儿丧母,允其不嫁,以周平生。神爱绝笔。”

是张神爱留下的信。

信中提到的孤阳道士与老王爷同出自龙虎山,通晓阴阳,六爻,六壬,奇门遁甲之术俱叫人信服。

“莫被这谶语吓到,”张神诀见她垂着头,以为是被信中内容惊吓,忙解释道,“这是你母亲寄与我的。她怕她走后,你父亲不肯看顾你,以嫁娶之事逼迫。因此提前写下这封信,只待紧要的时刻救你。”

“你母亲说了,卦辞并不是真的,她与孤阳道士有旧,托他说了一句,”陈氏握了握时临安的手,安慰道,“她不希望你嫁与不好的人。若是那样,宁愿你不嫁。”

时临安并未见过张神爱,可或许是脑海中关于张神爱的记忆甚多,也格外鲜明,她并不觉得张神爱陌生。

此刻,她的手中拿着一页薄薄的信纸,却觉得重逾千金。

是怎样拳拳的深爱支撑她,在垂危之际,仍想着女儿日后的万一?又是怎样惨淡的婚姻与透彻的领悟,才叫她说出“若是那样,宁愿不嫁?”

时临安的心中有深而幽长的对于张神爱的思念,她分不清,这份思念是属于她的,还是属于原主的。

“只是霁春,”张神诀犹豫道,“若用了你母亲留下的信,日后…”

他未说全,时临安却明白。

在晋朝,虽有女子入仕,男女之间的差异不再如前朝悬殊。可父权总是高于母权的,因而,若要推翻时熹为时临安指下的婚事,张神爱只能用最激烈的方式。

她的这封信便是最后的利剑,一剑挥下,既断了他人的路,亦断了时临安自个的念想。展出这封信后,时临安可推拒婚事,却也再无婚嫁的可能。

时临安想起傅玉璋。她虽与傅玉璋定情,却从未允下要与他成婚,入宫成为妃嫔。她是后世的人,穿越之后也有幸做下一番事业。她无法接受如闺阁女子,将自己缚于深宫一生。

傅玉璋似有察觉,默契地未与她提过此事。

有时想起来,时临安也庆幸,是她二人相遇了。否则,一个不愿嫁,一个不说娶,不知要闹出多少爱恨来。

张神爱留下的这封信更如一道冥冥之中的昭示——她与傅玉璋,可能真的没有夫妻的缘分。

“二舅舅,无事,”时临安道,她的语气平静,“我不在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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