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江正道一睁眼,便瞧见矮榻一旁的薛友香与自个身上的薄毯。他捧着胳膊坐起身来,薄毯落到了腰间。

“薛大人,多谢你。”他道。

薛友香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江郎中可是…受伤了?”

江正道垂眸想了想。时临安叫薛友香来此处助他,说明薛友香是值得信任之人。

于是,江正道未瞒她,掀开右臂的宽袖,“有人追得紧,马惊了。”

他说得简短,薛友香却自寥寥几字听出凶险。有人,是何人?马惊了,他摔在何处?

薛友香出自农家,自小在田埂上长大,意识里少了几分男女间的防备。她抬起江正道受伤的胳膊,仔细瞧那伤口。

伤口似由尖石刺破,边缘并不平整。更因受人追迫,疾驰赶路,江正道草草处理,伤口中甚至有未清理的碎石。

自然,这一路的奔波早叫伤口起脓,厚厚肿出一块。

薛友香越看越心惊,不禁想,正因手伤了,话本故事中的字迹才这样潦草?

薛友香的眉间深蹙,“胡闹。”她脱口而出,说完亦不觉僭越,反而一转身,走了出去。

这下,倒是江正道糊涂了。他方才是被小娘子…嫌弃了,亦被她…关心了?

不多时,薛友香从伙房取了帮工的烧白与尖刀,手中还有一截用沸水烫过的新布。

“你忍一忍。”薛友香说完,利索地含了一口烧白,待刀刃于烛火中烧过,她将烧白喷于刀刃之上。

随后,她快手一划,只听江正道一声闷哼,伤口涌出暗黄的脓。

因拖了时日,黄脓涌出时,气味并不好闻。但薛友香神色未变分毫,她素白的手指用力挤着伤口,即便黄脓流到自个手上都未松开。一直到伤口涌出鲜红的血,薛友香才取过布巾,擦干伤口处的脓血。随后,她取过烧白,淋在伤口处。

江正道刚适应方才的疼痛,恍惚间被酒一浇,一道尖锐的痛如入无人之境,一直疼到了他的天灵盖。

他再也吃捱不过,痛呼出声。

薛友香眼疾手快,将未用的布巾塞入江正道嘴中,防止他痛得迷了,咬伤唇舌。

一直到疼痛缓去,江正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个在春寒的夜里,疼出了一身透汗。

他缓缓吐出口中的布巾,虚弱地嘴贱道,“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呐。”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眼角带笑,有气无力地看向一旁的薛友香。

此时已是夜深,印院中却灯火通明。

薛友香眨了眨眼,下一瞬,外头繁忙的声音涌入耳中。她有一些疑惑,方才,她怎的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待江正道眉眼含笑看她,薛友香这才意识到,自个方才做了甚。

她说了江正道,又碰了他的胳膊…

听说,金陵城中的姑娘可不这样…

江正道不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人吧?!

想到此处,薛友香急了。她并非对江正道有甚想法,可…可没有一个姑娘,希望给他人留下轻浮的印象。

“江郎中,我,我…我只是瞧见伤口起了脓,怕…”薛友香的面孔涨得通红,又变回了那个羞涩的女学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碰你。”

一时又觉得说错话,薛友香文章写得好,嘴却笨。此情此景,她只怕自个说多错多,于是一跺脚,来了个“惹不起,躲得起”,她道:“我这就去喊主事的来。”

说罢,薛友香急急地避出去,因慌不择路,还撞了一页门扇。

江正道的一句“我只是说笑,你莫介意”还含在喉中,她却已不见身影。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到尚未被包扎的伤口,一时间,记忆中的疼痛又攀上神经。江正道虚空地抖了抖,似将想象中的疼痛抖落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薛友香跑开的方向,“这小娘子。”他低声道。

接下去几日,《金陵十二时辰》罕见地连载了一则话本故事。

一开始,看客只当是《金陵十二时辰》尝试新的版面,听个热闹。然而,隔了一日,一位今科中选的庶吉士,突然听出不对来。

他是山东籍的考生,家在胶州府。他特意买下这几日的报纸,再细细研读一番。这人心思严谨,怕自个会错意,又喊来几位同乡,一道分析。

最终,他们确认,这故事写的正是今年的探花郎,王市杭。而文中的金陵高官,当是户部侍郎叶澍之。

他们之中有人与王市杭交好,闻言便想去乌衣巷一旁的王家府院提醒王市杭一番,是否有人给他做局,陷害与他?——不错,即便看了那个故事,他们仍旧不信,一路大方,关照于他们的王市杭表里并不如一。

然而,王家的管家亦是一脸焦急,“大人多日不曾回府,某已去信青州,家主当已在来金陵的路上。”

自故事的主角或为王市杭、叶澍之的消息传开,茶客、酒客们收起轻慢的吃瓜心思,反是日日琢磨,时时挂怀。

仅碇步茶苑,来听报的茶客一日多过一日,即便没了座位,他们也不在意。许多人手捧一只茶碗,一面站着吃茶,一面一瞬不瞬地盯说书的庆先生。

涉及城中高官,自有人前来查封。然而,京兆尹的府兵尚未摸着茶肆与《金陵十二时辰》的印院,早有西山大营的将军领了一队甲兵,陈列在外。

“再靠近一步,某绝不留情。”将军一横长刀,冷光一闪。从未上过战场,只知道在城中横的京兆尹府兵早被吓破胆,落荒跑了回去。

西山大营的虎符由傅承临亲持,京兆尹就算有十八个脑袋,也再不敢掺和此事。

他给叶澍之去了一封密信,“老大人,某已尽力。”

收到密信后,叶澍之长叹一声,他撑着膝盖,艰难地坐到榻上。

这日,叶九玉刚好回府。她的月份已大,腹部高高隆起,走路都不大方便。

然而,她听到坊市的传言,放心不下,赶回家来。

“阿爹,《金陵十二时辰》说…”叶九玉刚踏进门,便急急说道。

然而,叶澍之并未让她说完。“坐下。”他指了指榻前的圆凳。

叶澍之很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与她说话,叶九玉一愣。

叶澍之与叶夫人分坐榻旁。

叶夫人先开口,“你这肚子比一般孕妇要大,怕是双生子。你打小娇气,做了王妃也不曾收敛,”叶夫人慢慢说着,红了眼眶,“只是以后,做了娘亲,再不可那样了。”

其实,叶夫人真正想说的,是叶家倒了,再没人站在叶九玉的身后。往后她能依靠的,只有傅玉书,只有她肚中的孩子。叶九玉任性的资本,再没有了。

叶九玉听出叶夫人话中的意思,她自小顺遂,出生高门,又长得好,学问也好,唯一不顺心的,只是未能与年少倾心之人相守。

可听了叶夫人方才的话,叶九玉油然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与茫然。

“阿娘,你为何这样说?难道,难道市坊传言的,都是真的?”她猛地站起,快步走到叶澍之身旁。

叶夫人看得心惊,“你慢一些,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的这样粗心。”她走到叶九玉身旁,却见叶九玉已急出眼泪。

“阿娘,阿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哭道。

叶夫人拉着叶九玉坐下。

叶澍之从身后取出一只樟木箱子,将之打开,里头有许多陈年书信。

“这事一直瞒了你,是我失策。未料到一朝错位,惹得你放不下对太子殿下的心思,反误了夫妻的情意。”叶澍之取出书信递给她,“是你当年写的,都在此处。”

今日,心惊的事一桩接一桩,叶九玉只觉脑中混沌一片。

她木木地接过那些书信,既然她写给傅玉璋的书信在此处,那么,一直给她写来回信的,究竟是谁?

叶澍之似知道她内心的疑问,“是豫王,一直是豫王。”他道。

叶九玉一时哭,一时笑。

原来,自始至终,是她一人一厢情愿。原来,傅玉璋甚至不知晓她的情意,可她一直气他、怨他,傅玉璋一定觉得,她怎的这般莫名。

“老爷,”叶夫人搂着叶九玉,满面担忧,“你缓一缓,慢慢说!你瞧瞧九玉!”

叶澍之却摆了摆手,“夫人,再没有时间了。咱们给了她多少时间,有用吗?”

往后,没有叶家,叶九玉也是豫王妃。她不能再任性,不可再与傅玉书离心,这才是他拿出经年的书信,告知她这一真相的用意。

“回去吧,与豫王好好过日子。今后,莫再回来了。”叶澍之道。

叶九玉离开时,她的神思依旧恍惚。

那些青葱的年少时光中,与她书信相通的,竟是傅玉书。那么,因笔墨而相知的心意,究竟算是赋予谁的?

可笑她叶九玉,自诩聪慧,瞧不上颟顸的众人。

然兜兜转转,她才是那个最糊涂的,她甚至分不清,自个欢喜的,究竟是谁。

车行过朱雀大街,商户招徕的声音,儿童奔走的声音,车夫呼喝的声音,涌入并填满整个车厢。

每个人都在用力地活着。

叶九玉慢慢冷静下来。

她知晓阿爹、阿娘的用意,他们希望,她能与过往做个了断,从此,安心做她的豫王妃。她知道,她不能再任性,她不可辜负二老的心意。

叶九玉擦干面上的泪,清了清嗓音。

“去时府。”她道。

叶老爹给书信肯定没那么简单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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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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