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饮鸩止渴

谢桉回到营帐后,沈昭珏细心为他准备了温水与伤药,又吩咐人煮了安神的汤羹。

可谢桉始终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那股莫名的焦躁与隐痛盘踞不去,让他坐立难安。

沈昭珏见他神色恹恹,只当他白日受了惊吓,又或是与裴观野冲突后心绪难平,温言宽慰了许久,直到夜色深沉才被谢桉劝走。

帐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人。

寂静与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那份源于蛊虫的、对裴观野的诡异牵念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清晰,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心悸。

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裴观野的身影、他肩背的鞭痕、他低沉的话语,以及那句“你会心疼的”,反复在脑海中闪现,搅得他不得安宁。

最终,他霍然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悄无声息地牵了马,再次踏入沉沉睡去的营地,直奔那片白日里纠缠不休的密林。

夜间的林子比白日更显幽深诡秘,月光透过枝桠,投下惨白破碎的光斑。谢桉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前停下,猛地抽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马鞭。

他扬手,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粗糙的树皮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棵树就是裴观野,他要将所有的愤怒、屈辱、还有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心悸都发泄出去!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他用尽了全力,手臂因反复挥动而酸麻胀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可每当鞭子落下,想象着这是抽在裴观野身上时,那股尖锐的心痛便立刻汹涌反扑,比鞭子反弹的力道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强忍着心脏一阵紧过一阵的抽搐,固执地继续着这自我折磨般的行为。

直到力气耗尽,手臂再也抬不起来,他才脱力般地垂下手臂,马鞭“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的落叶上。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息,汗水顺着精致的下颌线滑落,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极轻微的、脚踩落叶的沙沙声。

谢桉猛地回过头。

月光幽冷,林木森然。

裴观野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交界处,墨色劲装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被月色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静立不动,深沉的目光如无形的网,将谢桉牢牢锁住。随后,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踏着满地落叶走来,始终沉默。

随着他的靠近,谢桉只觉得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情绪骤然决堤,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踉跄,不管不顾地撞进那个带着夜露寒意的怀抱,双臂紧紧环住裴观野劲瘦的腰身。

将发烫的脸颊埋进那微凉而坚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与独属于裴观野的清冽气息,谢桉那颗狂躁悸动的心,竟不可思议地渐渐平息下来,如同惊涛骇浪过后疲惫归于宁静的海岸。

他攥着裴观野背后的衣料,像是发泄,又像是无助的依赖,用尽残余的力气,一下下捶打着对方的脊背。

那力道轻飘飘的,与其说是殴打,不如说是某种无助的怨。

裴观野任由他抱着,捶打着,直到怀中人的动作渐渐停歇,身体彻底软倒在他怀里,只余细微的、压抑的喘息。

他这才低下头,冰凉的唇瓣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精准地覆上了谢桉微张的、还带着血腥气的唇。

月光无声,将相拥的身影拉长,纠缠,没入深林的黑暗之中。

当裴观野的唇落下时,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相贴的唇瓣蔓延开来。

谢桉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在他血脉中躁动不安、啃噬着他意志的东西,竟如被安抚的凶兽般,渐渐平息了下去。

那股不受控制的心悸与焦灼如潮水般退去,理智重新回归脑海。

方才那个主动扑进对方怀里、甚至依赖般汲取温暖的自己,此刻显得如此荒唐可笑。

谢桉猛地睁大眼睛,眼底的情动瞬间被清醒的屈辱所取代。几乎是本能地,他用尽刚刚恢复的力气,狠狠一把推开了身前的裴观野!

裴观野被他推得向后微退半步,却并未显露出多少意外。他只是静静看着谢桉,那双深眸在月光下幽暗难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

谢桉急促地喘息着,抬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踉跄着后退,与裴观野拉开距离,漂亮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被愚弄后的愤怒与冰冷的疏离。

“够了!”他的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发颤,指尖深深陷进掌心,“裴观野,你喜欢犯贱,是吧。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谢桉说完,再不多看裴观野一眼,猛地转过身去。

他的衣摆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每一步都踏得决绝。

裴观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完全融入林外的黑暗。他周身萦绕的偏执与戾气沉淀下来,凝成一种深彻骨髓的平静。

“我不会后悔的,谢桉。”

低沉的声音自他唇间逸出,清晰地敲碎了林间的寂静。

他不后悔种下情蛊。

即便用这般不堪的方式,将两人之间本就稀薄的情分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不后悔。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却在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

这名为“相思缠”的蛊,究竟困住的是谁?

仿佛有无形的丝线从他自己心口生出,反向缠绕,越挣扎,缚得越紧,直至窒息。

林间重归死寂,唯余月光无声流淌,照亮他独自伫立的、仿佛要与这沉夜融为一体的孤影。

翌日清晨,黄幄行宫前旌旗招展,秋猎的喧嚣已然再起。

谢桉身着世子朝服,脸色却透着几分不健康的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他恭敬地跪在御前,声音虽稳,却难掩一丝沙哑:

“陛下,臣昨日不慎感染风寒,至今未愈,恐扰圣驾雅兴,恳请陛下恩准臣先行返回京都调养。”

皇帝萧烁泽正由内侍伺候着披上骑射护臂,闻言转过头,打量着跪在下方的谢桉,眉头微蹙:

“朕看你这气色确实不佳。既如此,便准了。回去好生将养,燕王若是知道你在朕这儿病了,怕是要心疼。”

“谢陛下体恤。”谢桉叩首,随即微微直身,继续道,

“还有一事……昨日与裴公子偶有接触,发觉其虽为质子,却并非不通文墨武略,臣与他……颇为投缘。返京路途寂寞,臣斗胆,想请裴公子同行,路上亦可探讨些诗文骑射,望陛下恩准。”

他语气平和,袖中的指尖却无声收紧。

侍立在武将队列中的沈昭珏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急切之色,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身旁身形魁梧、面容肃穆的沈大将军,目光如电般扫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同时一只大手已悄然按在沈昭珏的手臂上,力道沉厚,硬生生将他已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

沈昭珏只得咬牙低下头,拳头在身侧紧握。

几乎同时,一道深沉的目光自御座旁落下,太子萧珩手持马鞭,姿态闲适,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鹰,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在谢桉低垂的头顶与略显单薄的肩背上来回巡梭,仿佛要透过这副病弱的皮囊,看穿其下隐藏的真实意图。

皇帝对这番暗涌恍若未觉,目光淡淡扫过远处那些身份低微、不得近前的随行人员队列——裴观野此刻并不在御前核心区域。

皇帝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随口道:“哦?既然世子有此雅兴,准了。他能来秋猎见识一番已是恩典,如今陪着朕的世子解闷,也算是他的荣幸。”

他转身接过弓箭,兴致勃勃地对身旁的皇子们笑道:“今日,朕要与你们比比,谁猎的鹿更多!”

旨意已下,不容置疑。

“臣,谢主隆恩。”谢桉再次叩首,缓缓起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属于太子的目光,如芒在背。

内侍领命而去,安排返京事宜。谢桉正欲走向自己的车驾,一道玄色的身影却快步穿过人群,拦在了他的面前。

“今绥!”沈昭珏气息微促,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你昨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染病?我……我很担心你。”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桉,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为何非要带那裴观野同行?若是路上需要人陪伴解闷,我也可以……”

谢桉抬眸,对上沈昭珏真诚而焦虑的眼睛,心头微暖,却又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

他勉强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声音依旧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介游,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裴公子他……身份特殊,此行我自有考量。你留在猎场,好好陪着陛下与沈将军便是。”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昭珏的手臂,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决绝:“不必为我担心,我回去好生歇息几日便无碍了。”

说完,他不等沈昭珏再开口,便错身而过,径直走向那辆早已等候的、象征着燕世子府身份的华丽马车。

沈昭珏僵在原地,望着谢桉决然离去的背影,伸出的手缓缓垂下,紧握成拳,脸上满是失落与挥之不去的忧虑。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掠过空旷的场地,带着深入骨髓的萧瑟寒意,也将那未尽的话语与翻涌的思绪,一同吹散在寂寥的秋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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