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暮色四合,书房内烛影摇曳。
菱花格扇将月色裁成碎玉,斜斜铺在青石地上。浮尘在光柱中翩跹流转,似无数细小的金箔在夜色里游弋。
谢桉原执了卷《舆地纪胜》在烛火下翻阅,起初尚能凝神,渐觉纸页间墨字游移不定。
一股无名燥热自丹田升起,似春溪破冰,蜿蜒淌过四肢百骸。执书的手微微发颤,书页边缘被捏出细碎折痕。
他忽将书卷重重掷在案上,湘妃竹的卷轴与紫檀木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裴观野——"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带着被烈火燎过的嘶哑,"滚进来。"
槅扇外静立的身影闻声而动。墨色衣袂拂过门槛,裴观野目光掠过案上倾翻的茶盏——方才谢桉指节不慎碰倒的,此刻正滴滴答答濡湿了青玉镇纸。
"世子。"
谢桉指节泛白地撑着紫檀书案,身子借力缓缓支起。春山黛眉深深蹙起,眼尾洇开一片秾丽的胭脂色,连嗓音都浸着三分潮意:
“过来。”
他抬手扯开衣服交领,玉白色的锁骨在凌乱衣襟间半隐半现,薄汗沿着颈线滑入更深处的阴影。
裴观野刚走近,谢桉突然伸手将他按在黄花梨木椅上。
衣袖拂过案上摊开的书卷,世子屈膝跨坐上去,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吻住那双总是紧抿的唇。
裴观野的手在空中滞了一瞬,随即稳稳扶住他的脊背。在谢桉咬破他下唇的瞬间,突然翻身将人压向书案。
“哗啦——”
青玉笔筒滚落在地,朱砂墨泼溅如血。裴观野一只手护着谢桉靠着书案的背,另一手护在他后脑,将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加深成缠绵的惩戒。
谢桉仰倒在散乱的舆图上,墨色长发与赤色疆域纠缠不清,喉间溢出的呜咽尽数被吞没。
烛火剧烈摇曳,在墙面投出两道交缠的身影。
缓过来后,谢桉猛地偏头躲开再度落下的吻,急促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眼尾还红着,声音里却淬满了冰碴:
“你现在……很得意吧?你还真是报复到我了。”
裴观野的动作顿住,深寂的眸子凝视着他,里面翻涌着太多难以辨明的情绪。
他依旧沉默,却用微凉的唇代替了回答,转而吻上谢桉被迫扬起的脖颈,在那脆弱的脉动处流连,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谢桉猛地揪住裴观野的墨发,迫使对方抬起头来。烛光下那双深眸里翻涌的暗潮让他心慌,指节又收紧几分:
“说话!”
裴观野任由发丝被扯紧,喉结滚动间忽然逸出一声叹息:“我……后悔了。”
这三个字惊雷般炸响在耳畔。谢桉攥着发丝的手指倏地松开,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滞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闪过片刻茫然的空白,随即被滔天怒意吞噬。
“滚出去——”他声音发颤,指着洞开的房门,“跪着!”
裴观野深深看他一眼,沉默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襟。行至院中撩袍跪下时,月光正将他挺拔的脊背镀成青石雕像。
夜露渐浓,他望着书房窗纸上摇曳的烛影,仿佛在履行某种虔诚的刑罚。
夜色渐浓,燕世子府内一片寂静。
谢桉在榻上辗转,白日里裴观野那句"我后悔了"如同鬼魅般纠缠不休。
他烦躁地坐起身,从枕下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太医署特配的助眠丸散,他已依赖多时。
就着冷茶吞下两粒,他重新躺下等待药效发作。
可今夜那熟悉的昏沉感迟迟未至,反倒是胸口的窒闷越发清晰。他猛地掀被下榻,朝外间喝道:"拿酒来!"
小厮战战兢兢呈上烈酒。谢桉执壶便饮,药力混着酒劲在体内冲撞,竟催生出更烈的躁动。
他挥袖扫落案上茶具,瓷片迸溅时映出他猩红的眼角。
"滚!都滚出去!"
就在他踉跄着要推倒书架时,墨色身影已立在门边。
裴观野目光扫过地上滚落的青瓷药瓶,眼底暗潮翻涌。他上前将人拦腰抱住,任谢桉在他怀中挣扎。
直到怀里的人渐渐脱力,他才将人打横抱起,小心避开地上的混乱,走向内室的床榻。
谢桉被安置在锦被中,仍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瞪他。裴观野和衣在他身侧躺下,将他连人带被揽入怀中。
“睡吧。”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连日的心力交瘁,谢桉竟真的在这熟悉的怀抱中渐渐合上眼。烛火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宛若交颈的鸳鸯。
夜更深了,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在室内轻轻回荡。
几日后,西厢偏房。
烛火摇曳,将裴观野的身影投在素壁上。暗卫单膝跪地,低声汇报着京中动向,语毕却未立即离去,略有迟疑。
“主子,”暗卫终是开口,声音带着不解,“自猎场归来,您对燕世子的种种...属下愚钝。”
裴观野执茶的手微微一顿,杯沿水纹轻晃。他未看暗卫,目光落在跳动的烛芯上,良久,方沉声问道:
“此蛊...可能提前解除?”
暗卫一怔,垂首答道:“禀主上,‘相思缠’须待三个月期满,方可解开。如今尚不足旬日,强行解除恐伤及中子蛊者心脉。”
室内陷入沉寂,只闻烛芯噼啪作响。裴观野指节渐渐收紧,瓷杯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哀鸣。
“去问。”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问那蛊师,可有他法。”
暗卫抬眼,见主子眼底暗潮汹涌,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焦灼。他不敢多言,低头称是,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窗外夜色。
裴观野独坐灯下,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恍惚间似又看见那人眼尾的薄红。他忽然抬手饮尽已凉的茶汤,苦涩自舌根蔓延至心底。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数日后,沈昭珏因心系谢桉,特向皇帝请旨提前返回京都。他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入城后未回将军府,径直策马赶往燕世子府。
府中下人见是世子挚友沈小将军,自然不敢阻拦,一路引他至谢桉院外。
沈昭珏心中急切,也未等通报,如同往日般径直推开房门,朗声道:“今绥!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内室暖阁中,谢桉与裴观野原本极近地贴在一处,姿态亲昵暧昧。闻声,两人迅速分开,动作间带着明显的仓促。
沈昭珏推门所见,便是谢桉正匆忙地从榻边站起身,青丝微乱,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有些闪躲,呼吸略显急促。
而裴观野已迅速退至一旁,垂首肃立,依旧是那副沉默恭顺的模样。
只是,在无人察觉的刹那,他深沉的目光极快地掠过谢桉泛着水光的唇瓣,方才那短暂触碰的温软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室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旖旎又紧张的氛围。
沈昭珏的目光在谢桉泛红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衣襟上扫过,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裴观野,心头猛地一沉。他手中带给谢桉的精致锦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今绥?”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沈昭珏的话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谢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恰好靠向了裴观野所在的方向。
裴观野的视线始终落在谢桉身上,见他退来,手臂几不可察地微抬,又迅速垂下,只在袖中悄然收紧了手指。
“介游,”谢桉勉强稳住心神,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昭珏的目光死死盯着谢桉颈侧一处不起眼的红痕,那是方才情动时留下的痕迹。
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指向裴观野:“我若不回来,怎会知道你这院里……藏了这般不知礼数的东西!”
“沈小将军慎言。”裴观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隐隐的锋芒。
“轮不到你说话!”沈昭珏厉声打断,上前一步想去拉谢桉的手腕,“今绥,你跟我出来。”
谢桉却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回避的动作让沈昭珏彻底僵在原地。他看着谢桉躲闪的眼神,又看向一旁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裴观野,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很好。”沈昭珏连连点头,眼底尽是失望与痛心,“我原以为你是被迫与他周旋,如今看来……”
他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冷笑,猛地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劲风。那盒精心挑选的礼物被遗落在地,孤零零地滚到角落。
房门被重重甩上,发出震响。
谢桉望着仍在震颤的门板,身子微微发软。一只手臂适时地从身后扶住了他,裴观野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他走了。”裴观野的声音近在耳畔。
谢桉闭了闭眼,想要挣脱,却被揽得更紧。情蛊在血脉中蠢蠢欲动,方才被打断的亲密让这份渴望变本加厉。
“你满意了?”谢桉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风中残烛。
裴观野的呼吸掠过他的耳廓,声音低沉:“你喜欢他?”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谢桉猛地转身,衣袂翻飞,“都好男风。我与介游相识许久,难道连一份正常的知己之情都容不下?”
烛火噼啪作响,在裴观野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下颌抵在谢桉的发间,深寂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涌。
〔我不是喜欢男子,我是喜欢你。〕
这些话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消散在相贴的体温间。
窗外,沈昭珏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谁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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