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父子面面相觑,一时呐呐。赵怀民已经领教了赵永昌一大家子的秉性:自私又自利,自卑又自傲,士农工商,他家成份还没有自家高,也不知谁给他的勇气去嘲弄自家破落户?
下人将父子三人带到一个大房间,便走了。
赵怀民推开房门那一刻,一股发霉恶臭味儿,还夹着一股烂榴莲味儿从里头涌出,甫一进门,父子几人眉头紧缩,捂着鼻子,四处逡巡一番,不由得黑着脸子,拿起小扫开始打扫卫生。
赵怀民不想下榻,这房间也不知被多少人睡过,除了窗户是完好的,其他物件都是破破烂烂,处处散发着恶臭味儿。
他没有脱衣服,只是将被褥叠在衣服上面,父子三人挤在一起。
赵怀德被夹杂中间还是忍不住直瑟缩,他吸了吸鼻子,翁里翁气道:“阿爹,奶奶房间好暖和”
“这里好冷..”
他的四肢百骸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全靠着一口气撑着,冬日里赶路又累又危险,有时候赵怀德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十几年如一日,只为将家里的粮食捧到奶奶跟前?晚一天早一天不行吗?
赵怀民裹紧了衣服,像个蚕宝宝,瞥了一眼自家老父亲,见他紧闭双眼好像睡着一番,闷声道:“没事,咱们以后也买大房子让他们睡客房”
依着赵父的性格和本朝以孝为本的传统,他是不可能断交的,长者为尊,长者为大,他不得不时刻听赵老大和赵老二的“训导”,每逢过年过节都要过来走动,彰显着自己的孝心。
“哥,咱们能行嘛?”
赵怀民困乏极了,嘟囔着:“还没努力呢,你怎么不知道我们不行?”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赵家父子早早起床,给老太太请安问候,赵永福将今年家中光景给老太太说道说道,算是交个家底。
“今岁儿子挟4口人,治田、山地数十亩,(亩)岁收不过百石,植大栗8亩,岁收7石;植大豆5亩,岁收3石;种稻米约5亩,收3石,其余荒地3亩,产粮不过1石...”
赵永福侍立在下边,一五一十地将今年粮食产量报给老太太听,神色十分恭敬。
缺没有看见自家大哥赵永昌站在上边和老太太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地吐槽着:“要我说:当初重新划分土地时,三弟就该听娘的”
“我可是听说枣儿娘家哥哥今年收成不减,反而还富余不少...”
赵永昌用手轻轻夹一下,穿着“红衣服”的长生果露出白白胖胖的果实,啪叽~,他用手送到老太太嘴边,手一滑,长生果掉到老太太手上。时不时地看向三弟赵永福,那乖乖巧巧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忍不住说道说道。
老太太吃了不少果子,拢了拢汤婆子,也顺着老大的话头琢磨着:“终岁耕数十亩地,一亩之收不过一石,一半靠天意,一半还是靠自己啊”
“怀德刚出生那年,那般艰难,你们家都没少我这太老婆子的一份孝敬,今年你家怀民和怀德上私塾,吃住都是老二掏钱,按理说你家日子合该比往年还要红火,如今却成了这般光景...”
老太太敲着椅把,右手纠扯着心口的衣服,爬满皱纹的脸颊此刻拧巴在一起,眼神如刀,俯视着父子几人,不免说道说道。
蓦然,她呼吸一窒,扬天张着嘴,呼吸声奔如雷,赵永昌吓傻了,怔怔在原地,手里那几颗花生米滚落在地。
“母亲?”
“老太太!这这这...”
周枣儿手忙脚乱地扶住老太太,一遍呼喊,一遍刮了一眼老三,还用手掐着她的人中,语气慌乱。
赵怀民见几人神情凝重,肢体凌乱,没了往里那般傲气,便知晓老太太是真的呼吸不畅。
“呃嗬~呃嗬”
老太太开始用手抓着脖子不放,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周枣儿,愣是说不了话。
“娘!快喝点东西..”
赵永福见老娘脸色渐渐发白,身心不稳,踉跄几下,摸到椅子上,一把抓起茶水递给嫂子,周枣儿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水,却被一双手死死攥住。
赵怀民劫过茶水,趁人大家没有反应过来,将她身子前倾,面部朝下。
用掌心窝一下又一下拍打着靠近心肺的位置。
“胡闹!”
“大侄儿,你在弄什么!”
赵永昌下意识地扑到老母亲跟前,大骂道。
手脚并用开始抢老太太,少年睥睨着自家大伯,沉声道:“奶奶被果子卡住了,大伯再耽误一会儿,奶奶怕是要中风”
他并没有危言耸听,壮者,被窒息五分钟,容易造成大脑不可逆损伤,老太太已是78岁高龄,若是窒息时间长了,轻则偏瘫,重则瘫痪或者直接死亡。
赵永昌儿子开春要下场考童子试自然希望老太太安然无虞,就算出了意外,他们也可以将脏水泼到自家侄儿身上,岂不是两全其美哉!
赵永昌夫妻俩对视一番,慢慢放弃拉扯,只是围在老太太跟前,问这问那。
“要我说,还是看看大夫比较好”“就是就是,若是老太太出了个三场两短,怀民就是有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三弟,你赶紧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赵永福在原地打转,霎时好像醒过神,抬脚就要走。赵永昌夫妻俩像个老鼠在那嘁嘁喳喳,还不忘甩锅,使唤自家三弟就好像使唤家里奴隶,一点也不客气。
赵怀民看得直蹙眉,不过好在老太太好像在动了,他敛了一身怒气。
时不时地观察着老太太的生理反映,他的手突然下坠,感觉老太太的头往前扑。
当下立断,瞬息脚到右边,将前面让开,赵永昌顺势凑上去,骤然,“噗嗤”一下。
一个黑影一闪而逝,直奔赵永昌的面门。
片刻,赵永昌捂着额头,“嘶”疼得直哀嚎:“我的娘哎”
“娘啊!你要是对我不满直接说就是,干嘛吐我一身..”
他噔一下弹起来,一脸嫌弃。
周枣儿瞥见老太太深思清明,便走到自家丈夫跟前狠狠拧了一把,希望他闭嘴。
她则拿着手帕挤到老太太旁边,抽抽搭搭着:“娘,你没事了?”
“太好了,正好大夫也快到了,咱们最好再看看大夫,别留下后遗症”
她扭着腰肢,将自家侄儿成功挤怼开。
老太太借着大二媳妇儿力,顺势爬起来,呶呶嘴:“又使唤老三了吧?”
周枣儿两口子被拆穿花架子,也不羞愧,一左一右舔着笑脸,打哈哈道:“咱们屋里这群惫赖货,你也不是不知道?好手都给兴哥儿了,咱们只能将就将就..”
“再说老三今年给我的孝敬银子就算了,权当是给娘祈个福,希望阿娘长康平安,顺遂如意”
老太太不答话,只是拂开两人的手,兀自落座。
赵怀民知道她想喝茶,没吭声,只是拉着自家弟弟时不时地探出脑袋向外看着。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天色慕白,渐闻犬吠声,江浸月近人。
门一洞开,兄弟俩痴痴看向来人。
“快进”“二哥,小心些”
谈笑声漫开,赵怀民听着声儿,便猜到父亲正和二伯在一起,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侍立在一旁,身子半佝着,问候道:“二伯福安”“父亲福安”“婶婶福安”
毫不意外,两个人的问候安声被赵老太太一行人淹没了。
“我的天爷!几月不见,你们可算是舍得来这里看看我这遭老婆子”
“奶奶福安”“大伯福安”“大伯母福安”
赵恣如寻常一般见了礼。
“恣哥儿真是随老二,愈发进益”
旁人还未发话,老太太胳膊也不疼了,嗓子也不干了,快步走到赵恣跟前,将乖孙扶起来,顺势牵着他的手往里走,还不忘捏捏赵恣的脸蛋,眉开眼笑,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孙子。
赵永禄潜意识地瞄了一眼侄儿的反应,怀民脸色淡淡,神情与往日别无二致,眸色并无嫉妒之色,怀德小脸红扑扑,抿着小嘴,艳羡之色从瞳孔里溢出。
见于此,赵永禄搓了搓手,弹了弹身上的寒霜,大迈步,微弯腰,一把将怀德拎起来。
双手抄过腋窝,将侄儿举起来。
“啊哈哈..”
怀德瞬间就笑开了,笑声荡漾在天地间,异常清脆。惹得老太太频频回头,还嚷嚷着礼义廉耻,“白瞎了银子,圣人常说:笑不露齿,看来兴哥说得没错,这小子在学堂只是混日子,家门不幸!”
赵永禄就像是没听见他娘的话一样,掐了掐小脸蛋,又摸了摸侄儿的手,怀德像是受惊的兔子,手一缩,死死地藏在袖口里,渐渐没了笑声,别开脸,蹬着双腿,扭动着身子,向着自家哥哥伸出手,索要抱抱。
赵怀民唯恐大伯闪了腰,致使弟弟摔倒在地,机灵地接过怀德,一把放地上,理了理他的仪容。顺便看了看弟弟的手,发觉纱布没有血丝渗出,手温微微发烫,纱布就是有点下滑松散。
便贴耳低声问道:“伤口疼痒,难忍?”
怀德点点头,狡黠一笑,道:“哥哥,你给我呼呼,就不挠了”
说话娇气十足,他昂着小脸,还用肉爪子把玩着自家哥哥的头发。
赵怀民拉紧了纱布,轻轻吹了一下,便用衣袖遮挡住左手。
少年起身,用手握住弟弟的手往屋里走去。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席间老太太对赵恣,赵怀兴赞不绝口,对三儿子家两个孩子是绝口不提。
赵永禄看不下去,嘴唇微张,想表扬怀民怀德兄弟俩来着,却被自家夫人拉住了衣袖。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天色慕白,渐闻犬吠声,江浸月近人。@选自《岁暮》
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蝶恋花·密州上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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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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