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即便赵璟年幼,能叫人替的流程都让人替了,但还是有许多仪式需要他自己走。
太常寺博士四十出头,家中长孙正是赵璟的年纪,面对的又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教导起来颇有耐心,奈何小殿下并不配合。
学了一整日大半时候赵璟都在往门口看,博士终于忍不住问他:“殿下可是在等什么人?”
“六姐姐。”
太常寺虽然事务繁杂,但总体而言只负责各类需要礼乐的典礼,算不得什么实权官,朝中的权力纷争也轮不到他来插手,听闻长公主
摄政他也只以为是又一个秦国公主,不曾想,小殿下竟这般依赖她。
他也不知是福是祸,但小殿下再不学,明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的仕途就要到头了。
“明日便是大典,想来公主殿下事务繁杂,殿下不若先……”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小殿下直接窜了出去。
“六姐姐。”
“嗯。”
早前赵璟喊他姐姐他面上不显,心中多少有些不习惯,听得多了,赵琛已经习以为常。
他应一声,又牵着赵璟走回来:“学得如何了?”
这话自然是在问博士,博士总不能告状,便说:“殿下聪慧,只是明日程式繁杂,尚需练习。”
明天也还是有人具体指点的,今天只需要把流程过一遍,到时跟着做就行,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赵璟没有好好学。
不过赵璟才多大,别人眼中,赵璟肩上负着江山,早慧是理所应当的,赵琛眼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赵琛蹲下来看着他:“璟哥儿可是学不会?”
赵璟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赵琛就心软了,摸摸他的脑袋,也不问他为什么了。
“我们一起学可好?”
赵璟点点头,奶声奶气的:“好。”
赵琛陪着赵璟把仪礼都学了一遍,又看着他最后试一次明日要穿的冕服,离开庆宁宫时天色已经擦黑,赵璟可以早早休息,赵琛却不行。
他还有许多事要确认,青黛一直候在一旁,剪了几次烛芯,赵琛才睡下,天不亮又要起身。
今日大典本没有赵琛的事,但他若不跟着,只怕赵璟不安,便全程在旁陪同。
祭天地,祭先祖,而后御驾回到大庆殿接受百官朝拜,各国使者纷纷上贺。
大庆殿的宝座,比垂拱殿还要高,赵琛看着宽大的龙椅上略显单薄的身影,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该彻底死心了。
他不是圣人,若是可以,这至高无上的权柄,万人之上的尊荣,他自然也想要,但一来,成事不易,二来,他还做不到对一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小孩下手。
如今大局已定,面前只剩一条路,赵琛反而松了口气。
小皇帝独自一人高高在上,不安地向下看,寻找熟悉的身影,找到之后便盯着赵琛不放了。
小皇帝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对他笑,赵琛也回以一个笑,他的笑容还未收敛,便有一内侍行色匆匆进来,到赵琛身旁,低声道:“定州八百里加急到。”
赵琛神色微变,北境军务是萧远总领,先帝特许,若军情紧急,可从权处理,这样的权力,开国以来萧远都是第一人,而安肃军更是由萧远亲率,有如其亲军。
定州与安肃相邻,是后盾也是防备。
八百里加急轻易不会动用,今天这个时间,萧远反了不成?
众人朝拜完毕,三省六部、枢密院、御史台等要员便被召集到崇政殿议事。
那边报赵琛已经看过,知道不是萧远谋反之后他就松了口气,其他人却没有那么轻松。
边报是定州送来的,说的是辽人陈兵五万,大有开战之意。
紧随而至的是安肃军监军和靖北王分别呈上的奏疏,监军那封主要是告状,说萧远行事无度挑衅在先,这才有了辽人大举叩边。
萧远的要随意许多,说是自陈请罪,实则除了第一句“臣有罪”之外,通篇都在邀功,详细描述了捣毁细作据点以及抓到耶律弘温的过程。
并十分笃定地表示,这个时节,辽人凑足这五万人马已是不易,不过是吓唬人。不出十五日必要退兵,陛下和长公主不必担忧。
他写这奏疏的时候,陛下不是陛下,长公主也还只是公主,他就这么写了,赵琛模模糊糊地觉得,萧远是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的。
故意选在新帝登基的时间,试探新的掌权者。
这三份文书总结而来就是萧远抓了几个细作,巧的是这些细作之中有一个身份颇高,是辽国皇帝的亲弟弟,辽帝知道之后怒不可遏,陈兵五万,誓要讨个说法。
三封文书连着看下来,赵琛啼笑皆非。
萧远当年领兵同西夏一战,原本众人都不看好,没成想捷报频传,将边境线往西北推到了长城一带。
那之后大楚又同西夏谈和,签订了盟约,互市通婚,安稳至今。
西夏安定之后,武宗又派萧远去了北境,燕云十六州自被前朝幼主将拱手相让,已有百年不在中原政权辖领之下。
于帝王而言,若能收回自可名留千古,比肩秦皇汉武,萧远让原本的奢望成为了可能,因而萧远打的是西夏,封的却是靖北王,这是武宗对他的期望。
萧远到了北境,大楚同辽人摩擦虽然不断,倒还未曾正式开战,如今萧远这是要动手了?
赵琛受武宗的影响,对萧远颇为信任,只要他不反,一切好说,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萧远之前,大楚不是没有良将,但辽人骑兵厉害,大楚与之交战,历来输多赢少,如今萧远主动挑衅在先,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众人看了边报便气愤不已,和监军站到了一边,纷纷道:“靖北王行事无度,还请殿下严惩。”
赵琛好笑,平日里他说点什么,总要有点反对的声音,现在倒是一副以他为主的姿态了。
他们拿萧远没办法,他又有什么办法。
赵琛便点点头:“诸位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该如何惩治?”
堂内又无人说话了,沉寂片刻,太师开口道:“边境招待不周,不若先将辽国晋王迎回京城。”
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先把人押回京城来再从长计议。
赵琛觉得有理,人质是该好好照看,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就失去了人质的作用,就是不知道这辽国皇帝到底是要救人还是要害人?
耶律弘温可不仅仅是辽帝的亲弟弟,更是辽国太后最宠爱的幼子,这里头弯弯绕绕不少。
赵琛拍板:“那就让靖北王亲自护送那辽国晋王进京。”
*
定州,安肃军。
营帐内,萧远在摆弄沙盘,张初忧心忡忡:“定州的消息只怕比咱们先一步到京城,监军的消息也一并送回去了。”
想想萧远一惯写奏疏的风格,张初头都大了。
往常有什么奏疏都是他代笔,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萧远执意自己写,写了还不给他看。
监军的奏疏,他们也看不见,但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他来的第一天就被萧远晾了许久,好容易见到了人,萧远又当着他的面,亲手斩了几个在边地作乱抢掠的契丹人。
那血都溅到监军脸上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生生被他吓白了脸,大病了一月有余,差点折在这,从此就一直致力于给萧远找事。
张初急过,萧远却无所谓:“你以为皇帝想看我和他相亲相爱么?”
张初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现在情况不同,老皇帝不在了,群臣不喜萧远,小皇帝不知事,公主又会听谁的?
萧远摆弄完了沙盘又开始擦刀:“正好探探那小公主。”
“万一公主她……”
“她要真被吓破了胆……”萧远指腹掠过刀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便带着安肃军回京去宽她的心。”
烛火跃动之下,萧远的面容有些邪肆,他本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造反对他来说还真没什么负担。
张初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他。
萧远愉悦地笑起来:“吓傻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此时张初也顾不得尊卑:“你……这也是能说的话吗?”
萧远脸上仍带着笑意,一脸无谓继续擦刀。
张初肃然:“你真有这心思?”
萧远看了他一会,张初被他看得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妥,萧远又收回视线继续擦刀。
“小皇帝从小被那帮老臣养大,将来要是也胆小怕事,辽人一吓就求和怎么办?”
就像张初。
“啊?”
张初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被内涵了,好容易转过来了,萧远却说:“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顾自地说:“你说我送的这份登基大礼,他们姐弟会喜欢吗?”
登基当天就收了战书,张初不敢细想,只能祈祷小皇帝记性不要太好,长公主不要记仇。
他有些头疼,本就功高还不知收敛,再这样下去,可能造反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但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么?钱粮不说,萧远明面上是二十万禁军统帅,实际上也不可能直接统领,下头的将领那么多,猝然起事业不是每一个都会跟的。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长公主也才十七,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小孩,吓人小孩做什么,这时候不该趁机拉拢么?
他却忘了,萧远第一次上阵杀敌时不过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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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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