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醒来,便看到太子眼下挂着两团乌青,像蚩尤打仗用的坐骑——熊猫大人。
何苗莫名觉得几分可爱,饶有兴致问道:“殿下日理万机,原来也会睡不好觉么?”
太子心说这都是因为谁?又不能明说她在床上跳“艳舞”害自己睡不好觉,倒显得色-欲熏心,只淡淡道:“暑热难耐,自然无法入眠。”
为了契合有孕的假象,东苑向来不许用冰,何苗因为体质偏寒,倒也不怎么难受,何况她成日家无所事事,倒有三五个侍女给她打扇,比吹空调还舒服多了。
太子见她美滋滋炫耀,心想昨晚上是谁热得连衣裳都脱了?还累得半瘫过去,若非他替她穿好衣裳,今早上就得出丑——想起那雪缎一样光滑洁白的后背,太子便有些心神不定。
他猝然起身,“孤替你多告了两天假,母后那里你也不必过去了,就自便吧。”
他这样体贴,何苗简直感激涕零,若非太子年纪已够大,真恨不得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就好像对待自家小侄儿那样。
何苗自然不愿去椒房殿点卯,傅皇后虽是好意,她看见账本便头疼,况且,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何贵妃被禁足,不知几时出来,等再见面恐怕得月余了,那时候她不可能还和现在同样身段,何苗记得有一种偏厚实的丝绵,搓成棉胎,缝在衣裳的内衬里,正好能营造成小腹微凸的假象,免得何贵妃起疑,贻误大计。
当然,这钱还得太子出,何苗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去,表示是公费,得报销的。
太子只得令李忠另寻了一袋钱与她,李忠面上含笑,心里却腹诽不已:太子妃又懒又馋,还贪财,殿下却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处处受她牵制,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何苗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脚步都飘然起来,为表谢意,她特意让厨房留了碗糖蒸酥酪给李天吉——据她观察,李天吉膳后总爱用些点心当铺垫。
爱吃甜食的男孩子,心地都不会太坏。
李天吉端着瓷碗,吃着香喷喷的酥酪,心情果然好转了些,随即方才想起,这还是借花献佛。
食材是他买的,厨子是他雇的,那女人根本什么都不费。
太子脸上便晴转多云了。
李忠看在眼里,便知这位爷觉得太子妃心不诚。其实这回何苗确实冤枉,别人没尝过她的手艺,李忠却是见过的——像猪食。
真要是拿来给殿下享用,那不叫贿赂,叫行刺。
*
何苗今日并非单独出行,虽然太子愿意多派几个护卫给她,何苗觉得这样前呼后拥的,逛起来太没意思了。
正好世子妃许氏与她有约,两人便高高兴兴定了日子,结伴遨游。
何苗其实不太欣赏许氏的个性,唯唯诺诺,像个最标准的古代仕女,但既然对方有意交好,何苗还是承她这份情。况且,端亲王毕竟乃当今兄长,许多事都能说得上话,既然他尚未旗帜鲜明地站定二皇子,何苗不如设法拉拢一下王府里的人——成不成乃两说,总得试一试。
且许氏对京城风物了若指掌,有她当导游,总好过何苗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论理,该由她向端王府发请帖,但许氏性子急,天才刚明就出来了,专程迎接何苗,迫不及待地想沾沾她身上喜气。
何苗此时才发觉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世子爷虽然年轻英俊,可脾气也分外潇洒,虽不至于如浪荡子弟一般夜夜眠花宿柳,可也在外头有几个红颜知己,只是端王家训甚严,不许那些莺莺燕燕进门罢了。
许氏倒也不指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根本她脑中就不存在爱情的定义,但要稳固地位,还是得有个孩子。公婆嘴上不催,心里肯定也希望早日含饴弄孙的。
何苗有些怜悯她的处境,想了想说道:“晚上行房的时候垫个枕头在后腰下,这般容易受孕些。”
再则就是时间的问题,时人存在一个误区,以为月事前后容易怀孕,但其实不然,据科学研究,经期前约莫十四天左右,“小蝌蚪”是最容易登堂入室的。
何苗没有系统的论证过,只是当年陪一个远房表姐四处备孕查资料,模糊还记得这些知识点。
许氏将信将疑,“果真么?”
何苗毕竟不是大夫,只笑道:“横竖你都等了这么久了,便试试也无妨,还能更糟糕不成?”
总比四处求医问药、把身子折腾坏了要好些吧。
许氏默默点头,牢记在心,这会子总算高兴些,展颜道:“嫂嫂想买衣裳还是首饰?我带您瞧瞧。”
何苗难得出门一遭,色色都想看个新鲜,不由得面露踌躇。
许氏干脆就带她来到城中最大的商铺“鸣翠坊”,说是铺面,其实更像是小型的集市,里头吃食饮品、绸缎穿戴、乃至日用百货都应有尽有。
简直像后世超商百货的雏形,何苗讶然,“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许氏道:“昭烈皇后在时,颇不惯宫中规矩,常伴先帝微服出巡。其人不喜诗书,然精通商贸事,城中经济,一半都得昭烈皇后照拂,这鸣翠坊也是她的主意。若非天不假年,恐怕昭烈皇后的余泽能遍布更广。”
何苗直觉这是位奇女子,说不定也是某位穿越先辈,力图创建一番伟业——何苗虽然不具备这样的能耐,但不妨碍她心生敬意。
据许氏所言,昭烈皇后在时,大历朝的女子地位原是很高的,礼教之大防也不那么严苛。但自从当今继位之后,反而有收紧的态势,不但未嫁女出行得头戴幂篱,出嫁女也得非礼勿视,至于日常所学,也从杂学旁收变成专精诗书礼乐,女则女训更是必备的。
胡太后好不容易移走了头顶两座大山,自然得活出自我来,对于儿子敬献帝的政令,她无不赞同——反正她已熬出头了,剩下的那些闺阁女过得幸不幸福,又与她何干?
何苗静静地出了会神,直至许氏催促,她才勉强起身。
许氏正要带她看看新上架的几匹颜色绸缎,眼前忽多出一个削肩细腰的竹竿身子,“真巧,许姐姐,你们也在?”
何苗听出是何妙容的声音,蓦然抬头,正看到对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凭心而言,何妙容其实长得很漂亮,可惜不注重表情管理,硬生生显出几分刻薄来。
她一手按在货架上,一手闲闲道:“抱歉,这批天水碧我要了。”
浑忘了自己今日穿的正是天水碧裁制的衣衫——姑娘家最怕重样,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做十多件相同的料子吧?
看来是专为找茬的。
何苗露齿一笑,懒得与她争竞,径自走向一旁的首饰柜台,白玉的镯子她已有了两对,金镯子又太过晃眼,看来看去,还是翡翠的最合胃口。
何苗便请店伙将那对翡翠手镯取出来瞧瞧——那人看来不过十六,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小奸商嘴也甜,“夫人真是好眼光,这东西原是家母留下的遗物,轻易不舍得变卖,如今家中遭逢巨变,小的也是急需用钱,您若不嫌弃,五百两银子只管拿走罢。”
还假惺惺地掉了两滴泪。
晶莹剔透的翡翠摊在暗紫色丝绒托盘上,泛着浅浅幽光,的确不错。然何苗还是一眼瞧出端倪——自然形成的翡翠无论品质如何高端,总会有些许色素沉积,深浅不一,但眼前的这块却均匀得过了分,鲜艳欲滴,简直像染出来的。
再加上此人虚虚实实的说话,何苗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块以次充好的劣等品。
不过买东西原只为自己高兴,何苗对真假也没那么重视,只要物有所值。正准备拿出她在莆田市场磨练出的嘴皮子,好好杀一杀价,何妙容却抢先一步道:“我要了。”
一面还挑起眼尾,寻衅般望着何苗——上回在东宫受了好大的羞辱,这回可得找补回来。
何苗没想到世上竟有人甘做冤大头,一时却失语,她也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个性,既然何妙容想要,她何不帮她这个忙?
何苗便也黑着脸望向对面,“我出六百两。”
店伙惊奇地张大了嘴,他今日是撞了什么好运,两位贵宾还较上劲了。一时间竟忘了卖惨,险些喜形于色,好容易按捺下来。
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店伙且不忙交托东西,而是深沉地看着何妙容,“姑娘,您的意思呢?”
他记得这位是国公府的二小姐,素来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倒是何苗因为深居简出的缘故,反不大有人识得。
何妙容自不能在这时候败退,毫无示弱的道:“七百两!”
何苗跟着喊道:“八百!”
原本悠闲的卖场成了热火朝天的竞拍基地。不过短短片刻工夫,价钱便已攀升至一千两。
何妙容这时候已有点冒汗了,千两银子虽还负担得起,但,为了一只手镯似乎不值得,况且,母亲知道会怎么说呢?
何苗却是谈笑自若,依旧拱火,“你加不加码?不加我可加了。区区千两银子,若连这点出息都没有,还来什么鸣翠坊,趁早回家去吧。”
说完便喊出两千两,顺手去摸袖管,仿佛身上便带着足数的银票——才刚嫁进东宫便挥金如土,仿佛整个何家的资产在她看来都如九牛一毛般。
何妙容这会子可真气炸了肺,银牙暗咬,再顾不得什么理智,尖声嚷道:“我出三千……”
周遭热烈的议论戛然而止,何苗笑眯眯望着她,“恭喜你,成交了。”
说完便气定神闲地从袖管里掏出一条手绢来,擦了擦汗——她根本没带那么多银子,当然也没真打算买下。
何妙容:……我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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