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具有穿刺性的目光下，时桢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迫接受对方的拷问。
他打消了打听更多关于S.L.消息的想法，装作被吓到的模样，后退半步，出言撇清干系：
“教授，那本笔记是您上次和那一摞军事指挥书一起给我的。我认为您误把它混进给我的书里，所以来还给您。有什么问题吗？”
阿尔伯特一寸一寸地端详时桢的表情。
对方脸上有惊讶，有困惑，更多的是被他骤然变脸吓到的茫然与自我怀疑，看不出任何不对。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一个孩子面前过分失态，脸色缓和，但眉间的褶皱并未抚平，灰色的眸子依旧牢牢锁定在时桢身上：
“你看过笔记上的内容了吗？”
问完以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蠢问题。时桢要是没有看过上面的内容，就不会认为自己将笔记错拿给了他。尽管阿尔伯特整理给时桢的书籍里并没有包含这本笔记。
有人故意将笔记混入了其中。
阿尔伯特脸上阴云密布，开始翻阅那本边缘泛黄的笔记。
笔记从内容上来看其实很正常，让阿尔伯特教授如临大敌，仿佛拆□□一样逐字逐句寻找可能的陷阱的就只有笔记的主人，那个S.L.了。
时桢觑着阿尔伯特的脸色，犹豫片刻后轻声问：
“教授，这本笔记的撰写者有什么问题吗？”
他在脑中仔细推演一遍事情经过，觉得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不问一句实在说不过去。
阿尔伯特教授这次并未起疑，他目光虚虚聚焦于空气中的某个点，很久才反应过来，将时桢带入研究所的单独隔间里，然后沉声警告：
“关于这本笔记，笔记的主人，以及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在出了这个隔间之后必须全部忘记，明白吗？”
“我是你的老师，不会害你，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如果你毕业以后还想在军部晋升，就不要因为好奇私下去打听原因，一旦让别人知道你知道，也会带来灭顶之灾。”
时桢点头，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守口如瓶后，阿尔伯特终于放松下来，用精神力将那本笔记震为齑粉，再扔进原子切割机二次毁灭，仿佛那上面附有通过文字传染的精神瘟疫。
阿尔伯特做完这一切，看着时桢那双如湖水一样宁静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抱歉，时桢同学……”
他似乎一瞬间意识到什么，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生硬地转向另一个话题，
“时桢，你为什么姓时？”
这其实是个荒唐又有些冒昧的话题，问姓张姓李姓洛的人都可以，还很不好回答，时桢就算不姓时也该有个姓氏。
阿尔伯特旋即摆出开茶话会般的闲聊姿态，状似无意地问起：
“时是个很少见的姓氏，你是随父姓还是随母姓？”
时桢在心里敲响警钟。据卡尔说，自己的母亲被帝国皇帝处决而死。
尽管时桢知道他的话大部分不能信，但指不定里面的小部分是真的，而阿尔伯特又会从自己的姓氏里联想到什么，于是肯定地回答：
“教授，我父亲姓时。”
这不能算撒谎，时桢随母亲姓，但现在他决定委屈一下素未谋面的亲爹，让他暂时先跟着自己姓。
“这样啊。”阿尔伯特教授了然地点头，竭力控制自己不犯在军团时养出的职业病，把学生当犯人审讯，和蔼地问，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在我有记忆之前，就一个人在帝国外垃圾星的贫民窟里长大，教授。”
“抱歉。”阿尔伯特以为时桢的父母已经故去。他下意识的疑心病再一次伤害到了眼前的孩子。
时桢没有纠正他的误解，试探着问：
“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
“只是因为听到你的姓氏，联想到了曾经的一位，朋友。”
“是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一个，放眼宇宙也能称得上拥有顶尖智慧的，学者。”
阿尔伯特教授一句话顿了三次才斟酌着说完。
这是在客观方面对那个人的评价，主观来说，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团谜，没有人真正了解她的来历，目的，想法，以及行为，就连陛下也不例外。
作为曾经接触过她的人之一，阿尔伯特只从她无害的外表下感觉到了可怕。
哪怕那时她只是一个没有精神力的科研人员，阿尔伯特依然这么觉得。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错，那个女人最终凭借自己聪明的大脑，将联邦和帝国玩弄于股掌之间，在重重追捕之下依旧安然脱身。
即使已经确定她死了，但所有人依旧还沉浸在她曾经带来的阴影与动荡中。
曾经被子弹恐吓过的雄鹰，会终身铭记这份耻辱，防备并仇视着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
阿尔伯特回过神来，他今天走神的次数太多，已经明显地心不在焉，就连对上时桢关切的眼眸，也会下意识与那个人总含着笑意的绿眼睛联系上。
他们或许并不相似，但疑心让阿尔伯特不可自主地这样联想。
“抱歉，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你先回去吧。”
他捏了捏眉心，神色疲惫地说。
时桢礼貌地与阿尔伯特告别。
在出隔间之前，身后再次传来阿尔伯特的声音：
“对了，有件事早在上次就该问你，但我实在太忙，竟然忘了。”
“孩子，我知道你生活艰难，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收养你，将你的监护权移到我的名下。你还未成年，理应过上比现在更安稳的生活，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军校的学习中。”
波特兰帝国对失去父母的未成年是有丰厚补助的，政府会供养这些孩子直到成年，但时桢来自帝国以外的疆域，不符合领取补助的条件。
时桢推门的手指一顿，没有回头，静静听阿尔伯特诚恳地讲完一长段话，才委婉拒绝：
“感谢您的无私帮助与怜悯之心，教授，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并且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所以很抱歉。”
阿尔伯特严肃摇头：“独立坚毅的性格才是军人欣赏的品质，你天生就应该待在军队中。不必道歉，孩子，做你自己想做的，如果有困难可以找我。”
时桢松了一口气，推门走出金雀花研究所。
他照例登上前往垃圾星的星际列车。
今天车厢内反常的空荡，几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壮身影一见他登车，立马从座椅上起身，围了上来：
“时桢是吧，有位尊贵的阁下希望今天可以和你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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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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