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桢坐在花坛边缘，瞪了手上浅绿色的棉花糖近三分钟，才一口一口地把它吃掉，表情沉凝，活像和棉花糖有几辈子的仇。
“该回去了。”
等他磨磨蹭蹭地吃完之后，赛克适时提醒。
“吃撑了，走不动，劳烦你把飞梭开过来。”
时桢看着赛克，略微颐指气使地说。
作为帝国的缔造者，维克托早就成为帝国人精神层面的道标与崇拜对象，任何帝国公民都不会允许皇帝的尊严受到一点冒犯，哪怕仅限于口头。星网上就有一个著名案例，一位ip地址位于帝国境内的星网用户在提起皇帝时未使用敬称，口吻随意，被追着骂上星网头条。维克托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时桢相信自己当时要是再说大声一点，绝对可以经历一场难忘的游乐园大逃杀。但是赛克听到自己骂维克托却一点情绪和过激反应都没有，很不对劲。
要么他不是普通的帝国人，要么他就是维克托。
依照维克托的个性，要是看到他敢耍赖不走，大概率会直接上手把他拎走，一点儿不惯病。
时桢提防“赛克”抬手拎自己的衣领或者卫衣帽子，等了半天赛克也没有动作。对方将手插在衣兜里，站在原地淡淡地问：
“要怎么样你才肯走？”
时桢飞快道：“你把飞梭开过来。”
“陛下吩咐过不能让你离开视线。”
“没关系，你背我过去也一样。”
时桢好整以暇地张开双臂，微笑着观察他的反应。
赛克略微皱眉，但还是在他面前转身蹲下：“上来。”
时桢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愣了一会儿后很快跳下花坛，绕开赛克径直往前走。
赛克是维克托的概率在他心中无限减小。
无论他要干什么赛克都答应，而维克托不会，维克托讨厌一切娇气脆弱还无比麻烦的生物。从第一次见面时桢假装被杀手吓哭，维克托看他的眼神就充满嫌弃和不满开始，时桢就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对方又忙又不喜欢他，哪有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赛克静默地跟在他身后，没问阴晴不定的熊孩子怎么又能走动路了。
他跟着熊孩子走到飞梭旁边，对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等他开门，没长手一样。
赛克帮他把门打开。
时桢往前走了两步，余光瞥到飞梭内的某个位置，忽然顿住脚步，咳嗽一声对他说：“你要说‘王子殿下请上飞梭’。”
“……王子殿下请上飞梭。”
时桢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副驾驶位。
赛克越能忍他，他不是维克托的几率就越大。
他上飞梭后动作自然地将外套一脱，搭在座椅后背，继续乐此不疲地挑战赛克的底线：
“刚才说话的时候，你有没有在心里偷偷骂我有病？”
赛克眉眼平静地回答：“没有。”
为了奖励赛克的诚实，时桢决定无理取闹得礼貌一点：
“介意我在飞梭上吃东西么？”
赛克不回答。
他有预感，自己就算介意时桢也不会管。
果然，下一秒，对方从衣兜里掏出一袋奶油小饼干，“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赛克忍着把熊孩子扔出去的冲动，加快飞梭的行驶速度。
飞梭漂移过弯的时候，时桢恰好拿起一瓶水仰头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一个没拿稳，冰冷的液体浸在飞梭内的地毯上。
“我不是故意的。”他无辜地说，同时按下窗户旁的按钮，开启全梭清洁模式。
赛克将飞梭调成自动驾驶状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与此同时，游乐场与翡泉宫之间的雪松林里，近期声名远播的武装组织“逐光”的数十名成员潜伏在周围，等着飞梭经过。
头戴微型监听装置，身穿浮夸花衬衫的白发青年盘腿坐在泥地上，盯着一片漆黑的光脑，忽然低低骂了一声：
“他大爷的，微型监控从一开始就被他用衣服遮住，地毯上的窃听器现在也被弄坏了，你说他事儿怎么那么多，不会是故意的吧？”
“蔺泽，闭嘴。”
藏在树后的短发女孩苏叶把一颗石子弹到他脚边，“定位器还在吗？”
“这个放得比较隐蔽，目标开始加速，预计还有三十分钟接近这里。”
“确定那位小殿下在车里？”
“他上去前还要人喊‘王子请上飞梭’才肯上，还假得了？”
蔺泽非常阴阳怪气地模仿时桢说话。
“记住我们这次来只是接触小殿下，一旦有问题，以自身安全为主，立刻撤退。”
通讯器内传出逐光首领慢而温吞的声音。
“为了人类的未来。”所有成员将右手放在心口，不约而同地念道。
苏叶重新藏回树木的阴影之中。
*
确定地毯上的东西彻底损坏以后，时桢从副驾驶爬到后座，摸索一阵后，找出一颗米粒大小的定位器，在赛克面前晃了一下，问：
“来找你麻烦的？待会儿要是发生什么事你记得要保护好我。”
赛克看他一眼，对车上多出东西并不惊讶，反问：
“为什么不是找你麻烦的？”
他对时桢一天里招猫逗狗的行为了如指掌。
“要是找我麻烦的，他们往车上放的不会是定位器，而是炸弹。”
时桢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说。
飞梭保持匀速行驶，时桢在脑中构建他们会经过的线路地形，同时调整肌肉状态，保证自己处于随时可以应对突发情况的状态，然后问：
“是陛下提起过的那个反抗帝国的组织？”
赛克点了一下头。
“有抓捕他们的方案吗，需要我做什么？拖住他们等你们来抓捕还是放长线钓大鱼，打入他们内部？”
“随机应变。”
时桢一哽，没再说话。
飞梭行驶到雪松林上空，仪器表忽然失灵，梭身剧烈震颤，失去平衡，紧接着如被猎枪打中的黑色飞鸟一样坠落下去。
尽管时桢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失重坠落的过程中还是忍不住问：
“你就不做一点预防措施吗，万一我摔死了谁负责？”
赛克依旧镇定地坐在座椅上，忽然抬手摸了摸时桢的头，郑重承诺：
“我看着你，不会有事。”
你以为你是谁？
呼呼的风灌入耳中，将时桢头顶的小黄鸭帽子吹飞，他解开安全带，预估好角度和高度后用精神力包裹自己，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非常利落果断，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等他落地滚了一圈，确认他没受伤后，赛克才收回目光，微调飞梭偏斜角度，坠落到雪松林边缘。
“轰——”
林子里光线太暗，时桢落地后迅速捡起一块棱角尖利的石头抓在手中，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敏锐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有无数把枪对准他的要害。
他识相地放下手里过于原始的武器，坐在铺满枯叶的泥地上，举手投降。
不到片刻，林子里走出两条人影，是一个穿花衬衫的白毛青年和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短发女孩。
白毛拿出一张照片，对着时桢的脸找了半天的相似，才警惕地开口：
“小殿下？”
时桢嗯了一声。
白毛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与时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冒牌货。怎么证明由你，相不相信取决于我们。”
“没必要这么麻烦。”时桢计算着被枪械封锁空间后他该如何走位才能逃脱，脸上浮现出得体的笑意，
“我知道你们是反抗帝国的组织，也知道你们打着我妈妈的旗号要扶持我，但现在我劝你们快点跑，五分钟内跑不掉的话帝**方就会立刻找到我，找不到就把我和你们一起人道毁灭。”
他说话的同时刻意晃了晃手上的电子手环，证明自己不是在撒谎。
“你好歹是个殿下，至于混成这么？”白毛青年一言难尽地看着时桢，然后转头对身边的女孩说，
“苏叶，我觉得他像假货。”
“假货不可能提醒你们快点跑。”时桢提醒，“还剩三分钟，白毛先生。”
“谁是白毛，你看清楚，这个发色是今年最流行的极光银灰，你个……”
苏叶阻止蔺泽即将脱口的恶言，走上前蹲下与时桢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说：
“小殿下您好，我是苏叶，旁边的家伙叫蔺泽，我们隶属于一个叫逐光的组织，时澜博士是我们的精神领袖。我们冒险和你见面是想与你合作，希望你能相信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时间不多，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待会儿跑路的时候可以想办法带上我吗？”时桢飞快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苏叶以为他会先问关于逐光组织或者时澜的问题，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务实，愣了一下然后直白地拒绝：
“抱歉，您需要留在帝国，我们会尽力帮你成为下一任皇帝。”
时桢在心里将逐光整个组织的智障程度往上提了一个等级，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警惕，问：
“怎么帮我，靠煽动民众传播谣言还是诈骗？”
“您说的这些事情逐光统统没有做过，那只不过是一群打着逐光旗号的骗子在浑水摸鱼，靠这些牟利。我们已经将大部分冒充逐光的诈骗集团举报给了官方，相信他们最近会大有收获。”
“逐光成立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拯救人类。”
“是吗？”时桢略微提起一点兴趣，“可我听说，你们的精神领袖背叛了全人类。”
两边的说辞简直天差地别。
苏叶预估了一下时间，根本不够解释，只能道：
“小殿下，请您相信您的母亲。她爱你，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做这种事。关于这件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详细给您解释，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爱吗？时桢充满怀疑。
他没有办法证明一切，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他所知的都是别人说给他听的。
林子里拿枪指着他的人在有序撤离。
时桢沉默了很久，最终开口问：
“你们，有时澜的照片吗？”
苏叶愣了一下，飞快从空间纽里翻找出一张照片递到时桢手中：
“下次再见。”
她的语气轻柔了不少。
林子里陷入极致的安静，这个组织冒险来接触他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让他相信他们。
时桢慢慢站起身，打量照片里的人。
那是一个穿白色实验服的女人，留及肩短发，湖泊一样翠绿的眼眸注视镜头，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全世界除她以外都是垃圾的睥睨感。
他终于见到她了。
原来她长这个样子。
时桢紧紧捏着照片的一角，闭上眼轻轻说：
“你好。”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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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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