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翡泉宫。
在昏睡状态下被送回自己房间的时桢睁开眼,等所有人离开后从床上翻身而起,冲到盥洗室里不住地咳嗽干呕。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淌着,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微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眼眶,用手拍了点凉水覆在脸颊上,再深吸几口气,终于好受了点。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差点把自己哭吐的一天。
这段时间逐渐累积的无力和委屈爆发以后,时桢确实有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前十分钟,他哭得真情实感,格外难过,嘴里胡言乱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单纯地发泄情绪。
直到维克托过来安慰他,让时桢慢慢意识到哭并不是完全没有用。
不管对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维克托确实没有表现得很嫌弃他,也没有格外冷酷无情地说哭也算时间,让他赶紧把巨树主脑的核心交出去。
维克托像忘了那件事一样。
只要巨树主脑的核心还在时桢手上,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接下来几十分钟,时桢把人生中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一遍,哭得更加卖力,由于有了希望,哭到后面情绪逐渐酝酿不出来,为了防止维克托发现异样,他把头埋在臂弯里继续嚎。
偏偏维克托还非要把他脑袋掰起来,时桢当然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干打雷不下雨,和他拉扯一阵,还咬了他一口后,维克托终于受不了,给他注□□神镇定剂。
他昏迷前最后一刻想,维克托这么大个人了,真的一点眼色都没有,有精神镇定剂,早点给他用啊,这样他就不用哭那么久了,要知道,哭也耗力气……
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七分,他被送回翡泉宫,装载着巨树主脑核心的红水晶吊坠依旧在他身上,维克托还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情绪不佳,不会贸然过来打扰。就算他拒绝与别人见面,也不会惹人怀疑。
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逃跑机会了。
时桢一刻也不愿意浪费,将红水晶吊坠里的芯片取出,插入临时光脑中激活,弹出的界面提醒他输入密钥。
好在时桢当时留了心眼,拷问过073是否有对主脑核心做过手脚,对方告诉了他密钥。
他快速输入一串数字,系统提示主脑算力启动30%,紧接着一道熟悉的明快女声在微型耳麦里轻轻回荡:
“S.L.2024号主系统竭诚为您服务,你好时桢,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像病毒一样存在的S.L.2024真的侵蚀并取代巨树主脑的主意识了?
一种荒谬又合理的感觉涌上时桢脑海,但现在不是问这么多的时候,时桢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问:
“帮我在翡泉宫的防御系统上打开一道口子,你能做到吗?”
SL2024的数据流在翡泉宫内悄无声息游荡一圈,然后说:
“在30%算力全开的情况下,我可以让防御系统提前自检,你只有一分钟时间可以离开。哪怕多一秒都会被锁定发现。”
“够了。”时桢说。
SL2024快速进入状态,像以往一样为时桢提供便利:
“你手上的定位手环和翡泉宫防御系统深度绑定,最好也取下来,否则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定位。”
“但这个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仅能调用主脑30%算力的系统,能和防御系统纠缠一分钟已经是极限,要运用更高算力必须输入二重密钥。”
时桢没能从073嘴里问出二重密钥,他猜对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建议你找到二重密钥以后再离开。”SL2024说。
时桢没有回应,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属圆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来一把匕首,用酒精消毒后对着镜子淡淡一笑,眼神坚决: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叫壮士断腕?”
*
下午四点整,房门被人敲响。
杨校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游荡。
一枚染血的金属圆环被随意搁在桌子上,时桢嘴里咬着外套的袖子,额头上冷汗一滴一滴往外冒。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冷静,左手有条不紊地用绷带将受伤的右手缠紧。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做出壮士断腕这种蠢事,但要把金属圆环从手上取下来不付出一点代价是不行的。
反正能治好,这样的代价在他可承受的范围内。
门外的说话声依旧没有停,时桢没注意听那个老人在说什么,他用左手和牙齿在绷带末尾打完结后,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压着嗓音说: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谁也别进来。”
说完之后,他耐心等着门外的动静,得知接下来这一个小时都不需要担心自己被发现。
很好。
疼痛刺激神经,让时桢前所未有地清醒和兴奋,他闭着眼,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翡泉宫的防卫分布和地形图,睁眼轻声道:
“开始吧,sl2024。”
等了一会儿后,sl2024回复:
“倒计时开始,时间还剩58秒。”
第五十七秒,守卫离巡逻到他窗边还有一百五十米,时桢踩在窗台上,矫健而轻巧地一跃而下,像一团深黑的影子一样蹿进花园,藏在一棵高大的橡树后面。
左侧小道上正好有一队守卫走过来,一共七人。
时桢背靠橡树,配合他们的步频小心翼翼绕着树干移动脚步,确保自己一直处于视野盲区。
第四十二秒,他离开橡树,钻进半人高的青草丛里。
那里是培养黑鹅势力的温床——黑魔王的天鹅窝之一,守卫通常不会靠近。
那只暴躁黑天鹅的杀伤力和战斗力一点也不比b级星兽弱,一口下去铁板都能被它啄出大坑,就算真有可疑人士潜入,守卫该担心的也是可疑人士的生命安全。
通常情况下时桢也不敢这样招惹它,但他计算过路线,想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最短时间内离开翡泉宫,就必须路过黑魔王的老巢。
好在通常这段时间黑魔王都在花园里散步,不会这么快回来。
还剩三十七秒。
时桢伏低身子,半蹲在黑魔王窝里,等着这队守卫经过并离开后,自己就一鼓作气地翻墙冲出去。
等待蛰伏过程中,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寒,稍微扭头,就在杂乱青草中对上一双仿佛闪烁着愤怒光彩的豆豆眼。
黑魔王悄无声息地站在这只胆敢侵占自己老窝的崽种身后,抬高脖子,张开健硕有力的大黑翅膀,像一片电弧闪烁的乌云,摆出攻击姿态。
它当然认识这只人类崽子,翡泉宫新来的恶霸,初来乍到不仅不给它上贡,还屡次三番入侵它的地盘,挑衅它的王者威严。就连一直以来受它庇护的小弟列蒙,从前每次出远门回来都只给它上贡,但某一天它看见列蒙居然也给那个崽子上贡礼物。
新仇旧恨一起算,黑魔王忍不了,现在就要和人类崽子展开一场王者的决斗。
时桢也注意到了黑魔王愤怒的眼神,在它做出攻击举动之前,他一把扑倒黑魔王,完好的左手捏住黑魔王鲜红的鹅嘴。
黑魔王死命挣扎,鹅毛飞舞,眼看那队守卫马上就要走近,还剩二十一秒,为了不引起注意,时桢低声说:
“小黑,不,黑哥,黑爷,从前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黑魔王挣扎得更加厉害,它不原谅!
“你要蛋糕不要,要饼干牛奶不要,要老婆不要……”时桢拼命示好。
等他说到最后一句时,黑魔王忽然不挣扎了,用一双豆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呸,色鹅。
他在心底偷偷唾弃黑魔王,眼看守卫越来越近,他不方便再说话,左手试探性地松开黑魔王的嘴。
黑魔王没有叫嚷,也没有再攻击他。
于是时桢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翡泉宫的围墙,又指了指黑魔王,两只手一前一后做出两只天鹅一起游湖的动作,最后双手抱拳,低着头,不断对黑魔王摇晃。
我,出去,给你,找老婆回来,求你原谅我。
黑魔王歪着脑袋,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有。
还剩十五秒,守卫注意到草丛里的动静,正要上前查看,黑魔王忽然踩着时桢,半跳半飞地越了出去,昂起脖子暴躁长叫。
守卫发现原来是黑魔王,松了一口气,生怕它又追着自己叼一路,匆匆忙忙走了。
最后五秒,时桢冲出草丛,跃上围墙。
灿烂的阳光照在墙头,树的影子铺在他柔软的黑头发上,黑魔王对着时桢的背影叫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忘记承诺。
那个人类崽子没有回头,只是冲它扬了一下手,身影很快在墙头消失不见。
黑魔王站在原地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很快兴奋地扑着翅膀离开。
恶霸鹅不知道人心险恶,还做着马上就可以拥有老婆的美梦。
它钻进流荡的碧波里,埋下脖子精准地叼起一只活鱼,不知道有的人从离开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回来。
*
下午五点零八分,维克托走进时桢的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一只染血的金属手环被压在桌子上。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的陈设和物品就像从来没被动过一样,床上的大黑熊,时桢睡前必然打开的音乐盒,玻璃瓶里每天都会被倒出来数一次的宝石,包括床头柜上的临时光脑。喜欢的,不喜欢的,值钱的,不值钱的,他统统没有带走。
好像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注定会离开,消失得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维克托久久凝望着金属圆环上刺目的血迹,不知道时桢是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离开的。
他感觉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淡,于是拉开窗帘。
一封厚厚的信就在这一瞬间不期然地掉出来。
维克托抬手接下。
信封上直白地写着“给维克托”。是时桢的字迹。
他打开这个厚度接近于一本书的信封,读了起来。
里面洋洋洒洒的内容全是在骂他。
比如他成天板着一张冷酷的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他在别人生病的时候给别人喝白粥,还限量供应;他会在别人翻白眼的时候忽然回头,吓到别人;他从来不肯好好地听别人说话,也不肯好好跟别人说话……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这封信肯定不是一天写成的,时桢还列举了各种鸡零狗碎的小事,从正反两面论证不是他主观臆断,而是维克托就是这样的坏人。
他总是欺负他。
维克托一页一页认真地看着。
最后一页画了一个大猪头,挑衅意味十足,下面的文字和从前的规整锋利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是匆匆落笔。
那段文字并没有写完,在纸张尽头被迫中断,维克托也猜不到他接下来还会写些什么。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肩头,他伫立在窗前,站成一道沉默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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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命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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