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愕然休止。
周北鸿眼皮未抬，匕首荡起的气旋将男人的发丝吹得浮动，几秒过后，他后知后觉地轻地眨了眨眼。
“你眼睛怎么回事？”凌回宴收起匕首，焦急地问道，刚试炼结束他就发现了不同。
周北鸿匕首都没有刻意避开，自然也没想过要瞒他，坦白道：“应该是毒的问题，目前看不清楚东西。”
在最开始，眼前是浮现一层红雾，视物不清晰，只能大概知道物体所在的位置，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的他，眼中除了烈红，再无其他色彩。
可虽然他眼睛不能视物，但依然保持仰望的姿势，还贴心安慰道：“没什么大事，我刚才用灵力探了探，只是堵塞了经脉，等毒气完全散开，自然就能看清了。”
“那要多久？”
周北鸿摇摇头：“不确定。”
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至少要一周，但若是频繁使用灵力，至少一个月才行，这些他没说，说出来也只是让凌回宴徒增烦恼罢了。
“不行，你在这老实待着，我下山一趟。”凌回宴不放心，屁股挨着凳子没几秒就起身。
刚走出一步，手腕一紧：“你做什么去？”
凌回宴直言道：“我去请个医师，滕鸿弘用的毒五花八门，保不齐就有致死的毒药，小心一点好。”
“不用，”周北鸿手劲很大，凌回宴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将手抽出来，反而磨得皮肤红红的。
“我有分寸，你忘了，我会一些医术。”
凌回宴叹气：“我没忘，但你也说了，小时候瞎学的，不算精通。”
周北鸿：“……”
他无从辩驳，只得无可奈何道：“真不用。”
“若是你不放心城中的大夫，我们就赶回魔界，让祝童给你瞧瞧。”
周北鸿再次推脱道：“一来一回太过麻烦，算了吧。”
凌回宴格外贤惠：“嫌麻烦？那也好办，让祝童亲自跑一趟就是。”
周北鸿表情更垮了，四下无人，他没刻意装作看清的模样，瞳孔无神地转动，看着比平时活泼不少，更特别的是，只要他一提看病二字，周北鸿眉间的抵触就多一分，到了现在，脸宛如变成一个小苦瓜。
看得凌回宴心里暖洋洋的，唇角不自觉地高高翘起，没想到能上天入地的左护法居然害怕看病。
凌回宴狠狠咳了两声，才把喉中的笑意压下去，他声音挂着严肃和威严：“左护法，忌讳看医可不是个好现象。”
言罢，他弯着腰挨近周北鸿，声音逐渐挑起：“还是说，你害怕喝药？”
周北鸿苦瓜脸僵在原地。
凌回宴捧腹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明媚的笑意宛如清冽的泉水，让周北鸿心底的阴霾扫尽，他也意识到，自家的魔尊，又在耍人了，同时也默默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真心想把他送去看病。
等凌回宴笑够了，周北鸿才缓缓道：“如今我看不见东西，灵力也要尽量少用，很多事情就要麻烦尊上了。”
“没问题，”凌回宴惯性地想要大手一挥，没挥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家的手腕还牢牢戴在周北鸿手掌心，他旋即换了个动作，拍上周北鸿的胳膊，“放心交给我好了。”
暮色暗沉。
“尊上，凝水决好了吗？”
木质房间内，周北鸿蜷缩在半人高的浴桶内。
今日战况激烈，几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沾满污秽，离烨自然不会委屈自己，拉着喻澜在城中泡了汤泉后才赶回来，凌回宴心底艳羡，可周北鸿眼睛不好，他也不想跟其他人去挤澡堂子，干脆找了个大木桶，准备自己在屋里凑活一晚。
晚间的山中本就寒凉，外加居住于高峰之上，空气畅通无阻，暗夜来临，必须盖了厚被子才能睡得安寝，此时此刻，周北鸿全身穿着单薄的亵衣，环腿而坐，巨大块蜷在浴桶内，每每一阵凉风吹过，他都要应景地哆嗦一阵，配上懵懂无知的眼睛，宛如纯洁无瑕，可爱可怜的小白兔。
修仙之人也是人，怎的不怕冷，只是此前都是用灵力维持体温，如今他不敢冒用，单凭身板生抗，冷得不行。
又一阵小凉风穿过透风的门帘，周北鸿鼻子发痒，震天撼地地咳了一声。
吓得旁边专心研究术法的人一个激灵，一小截水流没了支撑，嗖地从半空滴落，顺着指尖滑至手腕。
温热的水流覆盖住手背，凌回宴激动地站起身：“终于热了！”
他赶紧冲到木桶前方，看着周北鸿冻得发白的唇，凌回宴有些内疚。
涓涓细流缓缓注入木桶中，他一只手凝决，另一只手放在水中试探温度，他知道自己术法使用得不熟练，只能用这种笨方法来方便自己随时调整。
好在水温十分配合，没一会儿，氤氲的热气就从木桶中升起，深浅不一的白雾变幻莫测，热气扑到凌回宴的面颊，让凌回宴十分舒服地眯了眯眼。
“你的手好凉。”
右手的手背突然被暖热覆盖，紧接着，他的掌心触摸到一片湿润，自己的手掌被完完全全笼罩起来，凌回宴眼圈动了动，他垂下眼帘，云雾缭绕，周北鸿完美无瑕的面容就这么撞进他的眸子。
周北鸿无知无觉，将凌回宴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内，用自己手心传递着温热，时不时翻来覆去地摩挲，好似在寻找最后一出寒凉，凌回宴觉得自己的指尖发麻。
周北鸿的眼睛虚虚地看着，没有定所，黑而弯的睫毛上下浮动，硬朗的脸庞不仅少了几分强势，还添了许多懵懂无知。
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水中，蒸腾的水雾模糊了凌回宴的视线，凌回宴像是变成了提线木偶，任由周北鸿牵着自己的手胡作非为，他傻愣愣僵在原地，右手虽然浸在水中，但仍然不知疲倦地凝结出热水。
他好像听到来自云端的钟声，一击一响，一击一震，遥远而悠扬的弦音愈加急了，面前人的眉角皱了起来，凌回宴看在眼中，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怒意。
“谁在敲门？”
周北鸿忽然侧过身，目光后看去。
凌回宴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的魂魄被拽回到身体里。
“咚咚咚——”
什么声音？
敲门？
凌回宴如梦初醒，又是一阵轻微却急促敲门声，屋内落针可闻，声音冰雹一样咚咚作响，将门外人的心情渗透进来。
喻澜和离烨早早歇下，滕鸿弘估计还没清醒，半夜三更，两人也没有其他熟识的朋友，会是谁呢？
想的同时，凌回宴问出声：“谁？”
无人应答，庭院寂静无声，徒留敲门声还在继续，大有不开门不停下的罢头。
实在聒噪，凌回宴轻轻拍了一下周北鸿的肩膀，示意男人放开他的手：“你继续洗，我出去看看。”
周北鸿似乎不愿，手上的力道先重了几分，然后又不情不愿地松开，说：“那你小心点。”
“放心。”
凌回宴出去后第一件事将是门关紧。
然后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叫……凌回宴？”
居然是玉坤长老岳逸寒！
他怎么会屈尊到这里来，难道是发现他们的身份了？
“是，拜见玉坤长老。”
凌回宴遮掩住心底的波涛，走到距离岳逸寒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下，岳逸寒站立如松，纯黑的眼瞳不掺杂一丝杂质，不经意间带着零星的压迫力。
凌回宴顺从地低垂着眉眼，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恭敬的小弟子。
岳逸寒的视线如有实质，从温软的发顶出发，细细描绘到完美无缺的额头，顺着画笔勾勒出眉骨和眼帘，划过挺立的鼻骨落到精致的唇。
风声好像小了许多，凌回宴耳力极好，似乎听到周北鸿撩起水流发出的撞击声。
他怎么回事？刚才门敲得那么急，眼下出来了也不说话，这么看他，怎么，他的脸上绣花了？
凌回宴默默吐槽，不准备再陪他耗时间，开口道：“长老这么晚过来，是有事情？”
“是……”岳逸寒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沉闷。
“仙医说，滕鸿弘脊柱断裂，灵核有碎裂之象，自此过后，修为恐停滞于此。”
“这样啊。”凌回宴不甚在意地迎合，居然没性命之忧，真是便宜他了。
岳逸寒继续道：“派中已发出通知，估计万药宗的人两日后就会到。”
凌回宴想起来了，滕鸿弘是万药宗的小公子，属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类型，现在自家娃在面外受了欺负，当家的自然要来报仇，更何况，他想起初来清虚派是一个弟子说的话。
百年一遇的天才啊，就这么英年早逝……啊不对，是断了进修的路，真是可惜咯。
这么想着，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眼睛内的兴奋忽闪忽闪，好像是落入了星星。
“你很高兴？”岳逸寒面无表情地出声。
“没有啊！”凌回宴立刻回，“我只是觉得岳公子少年英才，如此下场，实在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罪有应得罢了。”岳逸寒音色凉淡如水，一如往常，但他最后居然冷漠地“哼”了一声。
“换做是我，叫他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凌回宴大骇，傲雪风霜遗世独立的玉坤长老居然要将人断手断脚！而且，他为什么从岳逸寒的眼中看到一丝不满，难道是在怨他没把人打残？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让仙医治疗时多扎了几针，以后他就算再想胡作非为，也没物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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