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舟不断地恳求着,他那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似乎更加消瘦,那原本流畅的脸颊有了些许的凹陷,本该清澈干净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四周也显示出病态的红晕,那苍白纤细的十根手指紧紧地攥住郏无竭的衣摆。
许白舟整个人仿佛是一个被打碎又重新组在一起的琉璃人像,像是一碰,就又要碎了。
两行眼泪从许白舟的眼中流出,那样子可怜得令人心痛。
就算是胳膊被扭断的时候许白舟都没有流一滴泪,被欺负得紧了也只是会执拗地咬着嘴唇,郏无竭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脆弱的人类实际上是多么的坚强。
自从来到了这里,他讨好自己,对自己百依百顺,甚至和赤仙苍鬼去学习炼制魔。为了在这个地方活下去,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却跪在自己的面前,哭着求自己放了他。
郏无竭不是没有想过放他走,那日在断崖下,若是他真的想走就郏无竭也不会阻拦。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他当时,明明说不要走,明明说要留下来,留在本尊身边……
“想要离开就把药吃了,等你有那个能耐了,自己走!”郏无竭提着许白舟的衣襟说道。
许白舟那涣散的双眼慢慢聚焦,最后停在了郏无竭的脸上,他似乎被拉回了一丝神志,能听到郏无竭的话了。
“吃药,我吃,我会好好吃药!我会配合治疗!不要再把我绑起来了……”许白舟说道。
郏无竭的眉头皱了起来,看许白舟这个样子似乎神志似乎还是不怎么清醒,不知是在说些什么,但至少他应该可以吃药了。
“嗯?二哥肯吃药了?那药早就熬好了,我去热一热就端上来!”赤仙兴奋道,离开的时候,还高兴地在口中嘟囔着“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多久赤仙便端着热好的汤药回来了,郏无竭接过药碗,将汤药一勺一勺地送到许白舟的嘴边。没想到许白舟竟真的张开嘴,将那药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这药真难喝,咱院是要改做中医了吗?”喝完汤药,许白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郏无竭被问得一头雾水,他知道许白舟又在说疯话,便不理会他,道:“睡一觉吧,你该休息了。”
可许白舟一听到这话,整个人的状态又变得神经兮兮,他不住地摇着头,而后拉着郏无竭道:“我睡不着,给我一针麻醉,我要麻醉!求你了,给我打一针麻醉!”
“许白舟你清醒一点,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郏无竭道。
可是许白舟却更听不下郏无竭的话,他抱着头,崩溃地大声嚎叫起来。
“还说自己没疯。”看着面前的许白舟,郏无竭将手上的药碗一撂,无奈道。
“尊上,二哥现在情绪不太稳定,要不您先回去,这里有我们呢。”赤仙道。
“你们先回去吧,”郏无竭道:“本尊有话要问他。”
赤仙和苍鬼离开之后,看着又缩成一团的许白舟,郏无竭终是没有问出心中的那些疑惑。他将手掌贴在许白舟的额上,说道:“睡吧。”
一阵舒缓的灵力渗入许白舟的脑中,在那灵力的作用下,许白舟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许白舟的身体状态明显要好上许多,只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一塌糊涂。郏无竭将许白舟体内的修为暂时封印在魔丹之中,以免他控制不好伤到自己。
许白舟偶尔清醒一些,能对别人的话做出一些反应。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缩在墙角,或是一动不动,或是大喊大叫,要不然就是拉着郏无竭说那些没人听得懂的疯话。
郏无竭看着许白舟将今日的药尽数喝下,他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一般叹了口气。
这小药引的疯病看起来比自己严重多了,还好当时自己没有真的拿他做药引,不然自己疯的只会更厉害。
吃过了药,许白舟显得稳定了许多,他开始主动同郏无竭讲话。
“我好好吃药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郏无竭眉头皱了起来,这些日子许白舟每天都在问这个问题,而郏无竭发现,许白舟说的好像不是他一开始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放你出去,你要去哪?”郏无竭试探般问道。
这是这些天郏无竭第一次回应他的恳求,许白舟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说道:“放我回心内科。”
“那是什么地方?”郏无竭皱起眉头问道,他似乎从未听过许白舟说的这个地方。
许白舟有些着急:“就是我来这里之前住院的科室!”他说道:“我吃那些药只是想要睡觉,我没有想死!你们搞错了,我精神没问题!”
许白舟此时所说的“精神没问题”显然不是很可信,不过通过一段不明所以的对话,郏无竭似乎听懂了许白舟说的疯话。
许白舟之前得了很重的病,所以一直在医馆治疗,但在治疗的过程中他对一个叫做麻药的东西上了隐,没有这个东西便很难入睡,而后有一天他偷偷吃了很多和这个麻药有相同功效却带有毒性的东西,差点死了,医馆的人把他救活之后,怕他再度寻死就把他关了起来,所以许白舟才一直喊着要人放他出去。
郏无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许白舟断断续续东一下西一下的描述中拼凑出这个结论的,不过此时郏无竭能够断定的一点是,那些医馆中的人判断的是对的,许白舟确实精神很有问题,因为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那个医馆中。
郏无竭去问了那些医师可知这麻药为何物,其中还真有人听说过这个东西,据说这是一种可以麻痹人的感知,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物,多用于止痛。郏无竭苦笑了一下,许白舟吵着要麻药,郏无竭也有法子去寻来给他,可这和自己用菌子治疯病没什么两样,那药只会害了他。
不过好歹是弄清了原委,许白舟的疯病乃是药物影响了神志,本就不重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此番受到了惊吓才激发出来。医师说他再用几服药调养一下便会慢慢好过来,只是这段时间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看着喝过药又缩回了墙角的许白舟,郏无竭突然问道:“想不想出去?”
听到郏无竭的话,许白舟终于将脸从膝盖中抬了起来,“我可以离开了吗?”
郏无竭不知该如何回答许白舟的话,只得点了点头道:“走吧。”
郏无竭本只想带着许白舟去那个栽满了人间花朵的院子逛一逛,却不知不觉走到了魔宫外。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似乎说过要带许白舟去看幽冥河畔的彼岸花。
幽冥河离魔宫有一段距离,郏无竭带着许白舟不想惊动他人,所以也没有准备辇车,他提起一口内力,带着许白舟凌空而起,御气而行。
“做飞机喽!”许白舟欢呼。
“是本尊!什么肥鸡。”郏无竭纠正道。
在许白舟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下,两个人终于到达了幽冥河。
幽冥河畔,寂静无声,只有大片盛开的彼岸花火红又热烈,像是生命尽头最后的狂欢。
“我死了,到阴曹地府了。”许白舟说道。
小药引说话还是这么煞风景,“你没死。”郏无竭道:“这里是魔域的尽头,这条河是幽冥河,而河的彼岸是幽冥界,那里才是亡魂飘荡之地。”
许白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望着那片火红的彼岸花,突然安静下来。
“好看吗?”郏无竭问道。
“好看,”许白舟点了点头,而后他在仔细辨认过之后,继续说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郏无竭闻言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来过这里?”
许白舟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是在用力思考,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许白舟说道。
郏无竭怕他用脑过度加重病情,伸手将许白舟揽了过来,轻轻地揉着他的太阳穴。
“别想了,看花。”郏无竭道。
……
许白舟做了一个梦,亦或那根本就不是梦。
许白舟在医院中惊醒,而后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在了床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有医生模样的人来询问他的状况,许白舟心烦意乱,将那人骂了一顿。而因为自己的不配合,许白舟喜提安定剂一针。
再次醒来的时候,许白舟便老实多了,他尽力配合治疗,努力回答医生的问话,假装自己一切正常,而后终于在一天,成功地从医院中逃了出去。
许白舟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用尽了力气,然后他在山上摔了一跤。
再起身的时候,许白舟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而面前是一片看不到对岸的河。
许白舟隐约听到河的对岸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害怕再被抓起来关进那个地方,所以便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许白舟跑了好久好久,最终,昏死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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