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堪秋气入棍疮

“姑爷,前方便是镜湖城了。”

我懒懒地应了一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养了这么多日,伤口早已结痂,但每每动作,还是牵扯得筋骨心肝疼。

丫鬟们都留在生璮县之围中了,青霜本想服侍我,被我一句“你现下是道士军士之身,不妥”给劝退了。

因此每日动作艰难,也不见大好。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且有的熬呢。

而且,俞往北走,俞发气寒,我点了暖炉,又总担心马车内一氧化碳中毒,也不敢烧太久。

一路上病恹恹的,身子实在不爽利,但到了镜湖城下,就由不得我还趴在车里了。

祝长舟虽然还“生我的气”,但她不会不来接我。

果然,马蹄裹着祝长舟的声音响在车外:“陆郎。”

青霜搀我下车,只见祝长舟一袭红衣,骑高头大马,仿若等新娘子下轿的新郎。

她抬眼往我身后一扫,翻身下马,亲自把我搀到木轮椅上,推着我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

我这才有机会环视四周,祝长舟领了一队兵来迎我,但我还没仔细看,就被半搂半推上了车。

车里十分暖和,茶点齐备,候着的小丫头被祝长舟打发出去了。

马车缓缓行进,我忍着疼痛正襟危坐。

祝长舟很显然有所察觉,但她并不开口问我。我不知如何启齿,一时间车内沉默了下来。

终究还是我艰难说道:“随行丫鬟仆役共十二人,没了。”

“在生璮县?”

“是。”

祝长舟沉默了一瞬,道:“几日前我收到信,才知道炸山一事。回信不便,只能在此等待。”

我于是把蒙面人围杀、援兵来救、发现山洞这几件事讲与她听。

祝长舟听罢道:“我会差人去查。日后让月麟、九真跟着你吧。”

我难以释怀,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倘若你是我,可会有破局之法?”

祝长舟认真地看着我:“没有。”

我苦笑一声:“不必宽慰我。”

“你当时痛得几乎不能起身,出了马车就是众矢之的。若是放纵马车试图冲出重围,对方可是骑兵,只消围住马车,便是羊入虎口。若是赌一个山中无炸药,往北方逃,山路崎岖,马车笨重,焉能跑过轻骑快马?”

祝长舟道:“桩桩件件都是死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便不再说话。祝长舟思索一阵,提声对马夫道:“去烈崖。”

我心情低落,也不问为何去。等到烈崖时,祝长舟把我牵下马车,车外的秋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寒颤,小丫鬟连忙从车里取大衣披在我的身上。

祝长舟让她又取了个拐杖,对我说道:“崖上路窄,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

真正踏上崖,我才知道路不是一般的窄,勉强只容一人通过。

路有很多条,纵横交错,仿若蛛网。

路的两侧插满了墓碑,每个不过巴掌大小,或木制或砖制或石制。放眼望去,那是漫山遍野的名姓。

祝长舟只领我走了几步,没有往深处去。日近黄昏,残阳如血,照在鸦羽般的碑丛上,像是铸铁镶边、壮士泣血。

她说:“这是战死在镜湖城、却无家可归之人的故乡。”

她说:“跟着我的女军战死者十之二三,我曾经想,她们何必在战场上拼杀?在主家受些磋磨,总好过丢掉性命。”

祝长舟解下腰间的香囊,给我看里面十余颗草籽。她说:“每战死一位姊妹,我便收进一颗草籽,如此她们天涯海角都去得了。”

她弯腰捡了一颗草籽递给我,我身上无有香囊,便收在那个小钱袋里。

草籽落处是春风吹又生,自然比挑剔生长环境的璮花生机勃勃。

虽说古往今来生灵不可胜数,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事,但朝夕相伴的人离开,岂能轻易释怀。

但真的要日日哀伤至毁,才算惦念吗?

祝长舟的那个疑问,她自己没有说出答案。

我此时也懵懵懂懂,只是想,或许人真的不能只有此生此世,还要有一个愿为之奋斗的世界。所以荆轲刺秦、渔人投江、紫述护我。

祝长舟陪我在崖上看碑,我竟产生了些不合时宜的贪恋。她开解我,自然是为了更好地用我,只是我忽然想到她曾经对我说“漂母饭信,非为报也”。

御下之术如此纯熟,而我该死地买账了。

下了崖便打道去将军府。我近些时日一直没有休息好,合眼便是染血的竹帘,又因天气变化,竟发起了烧。

病来如山倒,我知道是沉疴积疾,祝长舟却以为是那日烈崖秋风,甚是内疚。

月麟和九真接替了紫述的位置,日日灌我苦药。

等到我能重新下地时,院里的梅花已经开了。

此时还未入冬,我听见有小丫头议论,说它开得蹊跷。

我隔着窗子和她们打趣:“往年小姐不来,它自然不必早开。”

月麟听了这话道:“姑爷说的是,它是想快点见到小姐哩!”

“见我作甚,”祝长舟恰巧来看我,把我们的话听了去,也玩笑道,“不怕我辣手摧花?”

我笑道:“小姐岂是这等不怜香惜玉之人?”

“怎么不是?”祝长舟笑意未褪,“这不就来摧花了么——听闻你大好了?明日可能随我入营?”

我被她调笑一番,倒微微脸红:“自然听凭小姐差遣。”

翌日,我装扮得人模狗样,跟着祝长舟进了军营。好好休养了一场,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但日常生活是没什么问题了。

祝长舟将我引荐给几位将帅统领,又滥用职权给我按了个军师的身份。其实,这个所谓的“军师”不过是个虚名参谋,没有正式编制。

祝长舟还做戏做全套,当着众人的面,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浚之,没有军功,无法予你官职,暂先委屈你几日。”

我对演戏十分配合,装作有些不满:“好吧。”

我跟了祝长舟一天,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避我,反而是我听得胆战心惊,总是在想:这是我能听的吗?不会被灭口吧?狡兔死,走狗烹?

这一天听下来,我总结出几个要点:其一,大成在朔荇的探子传来消息,近日多部族有所动作,恐秋劫之日临近。这秋劫就是朔荇人来成朝土地上抢掠物资以过冬,多半伴随着烧杀。

其二,镜湖城位于成朝北边境上,向来是朔荇荼切儿部的目标。今年的城防设施都修整完毕,布防也调整完毕,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状态。

我听了一脑袋的布防细节,心下寻思:这也没有我这个军师的用武之地啊,祝长舟是想让我上战场攒战功么?

我回府后将这个疑问同祝长舟说了,她道:“自然不能让你冒险,明日你若无事可做,先与将士们亲近亲近。”

我这个宅女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乌泱泱一帮男人亲近,思来想去,想起青霜在辎军中,便去寻他。

青霜凭着高超的演技,在军中以一个活泼小道士形象混得风生水起,我找到他时,他一边切菜,一边给人批命。

我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怎么到伙头军中来了?叫我好找。”

“姑爷!”青霜两眼放光,“我发现操练对我来说有点苦了,来给兄弟们做菜也能光宗耀祖。姑爷你怎么来了?”

我自然不能说我来收买人心、建立亲切的形象,只说道:“来看看你。”

“姑爷快坐。”他热情地给我搬了个板凳。

我也不推脱,坐下后开始择菜。青霜“呀”了一声:“我来我来。”

我笑道:“我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哪里那么金贵,这点事还是会干的。”

我佯装不知自我来后就有点寂静的厨房氛围,说道:“我听你刚在给别人算命?”

“是啊,”青霜眉飞色舞,“王大哥问他啥时候能讨到媳妇哈哈。”

王大哥有些羞窘:“俺就随便问问。”

“哦?”我问道,“算出来什么时候了吗?”

“两年之后。”青霜道。

我开玩笑道:“若是到时娶不到,王大哥岂不要你赔。”

王大哥被我那句“王大哥”搞得手足无措,“啊呀”了两声,脸都憋红了。

其他人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霜瘪瘪嘴:“那我哪赔得了。”

我故意板着脸:“那你信口胡沁,我们岂不是不能证实?你且说说,我何日成亲?”

“那不还得看小姐的意思,”青霜还在跺菜,随手一掐道,“若要我算,就是这半年的事儿。”

“成,”我笑道,“若果真被你说中了,我请兄弟们吃饭。”当然,祝长舟结婚能不摆酒?能不请军中兄弟姊妹们?届时,在别人看来,我与她夫妻一体,她请客就是我请客,我现在不算夸口。

我从厨房出来,随送饭的军士同去伤残营。路上,我见无人注意,悄悄看刚刚青霜塞给我的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北冥有鱼——叁壹拾肆|贰伍壹|壹玖贰捌|壹玖贰玖|贰拾壹玖”。

又是这种密码?

不过这次多了一个提示,我灵光一现:“北冥有鱼”是《逍遥游》里的句子,这是在暗示《逍遥游》是密码本?

如果是这样,那么恐怕“叁壹拾肆”对应的是第三段第一句第十四个字。希望这里的《逍遥游》内容和句读与我所知的一样。

那么,这个密码就是——

君上六月适。

什么意思?

难道是“君上,六月适”?

这便对应了青霜暗示的“半年”这个时间点。

只是,这个“君上”,究竟是指我还是指他人?

今天翻到很久以前随手记录的一则梦境,分享给大家,提醒大家下载反诈app(bushi):

江阔云锁路,信步问津渡,一女郎移船摇橹,问我去处。言到城东某处,摆手说难渡。

倘真要求一渡,除非春风一度。疑我眼耳昏花,令其语复,果真春风一度。想我钗裙弁珠,非是长发丈夫。抬头茫然四顾,竟是舟所罕处。

回身便要趱路,她抛舟弃橹,三步两步,将我拽住,高叫欠钱跑路。本预张口辩驳,又觉口苦。惜我律未熟读,不知是否防卫过度。

思想幼时水浒,拦江买路,方知非是风流一处,乃是鬼门津渡。本欲去财消灾,奈何半年用度。

索性不顾,只作疯妹未加看顾。幸其未曾伙同,行人散去不顾。三两言语纠缠无度,急忙跑路,走一里处,小心回顾,江阔云锁路。

说此谑事一哂,教训记住。

本章章节名化用自卢纶《逢病军人》中“蓬鬓哀吟古城下,不堪秋气入金疮”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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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堪秋气入棍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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