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依走近城门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映在巨大的黑色铁门上，像是给历经沧桑的玄色铁面和凸起的巨大铆钉刷上一层亮色的清漆。
穿着黑甲的士兵推着沉重的门合上，同时低头对城门角落坐着的一个黑影喊道：“关城门了关城门了！这里晚上不许停留，快走吧。”
那黑影慢慢地站起身来。
朱依依也站住了，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黑影定了一下，发现了朱依依。
黑影拔腿就往朱依依这边跑来，速度极快，好像生怕朱依依跑了一样。
“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林山气喘吁吁地说，“但是又怕你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还是每天都来。”
朱依依：“不好意思，确实耽搁了很多天。但我不会欺骗自己的朋友，说过要带你去，就一定会来。”
林山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他手在裤子上用力抓了几下，蹭掉一些灰：“嗯，你等等。”他将随身包袱取下，从里面拿出一包用红纸裹着的，很精致的糖：“最近不是初一十五，我怕你去了长安想吃，就又在酒楼多订了一些。”
“谢谢。”朱依依不客气地接下了，“你还有什么东西放在义庄么？我和你一起去取，后天就出发了。”
林山摇摇头，指着手上的破包：“我全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随时可以走。”
朱依依笑了一下，说：“林山，在出发前，我要和你再确认一下。这次去长安，其实很危险，我指的是生命危险，随时有可能会死。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么？”
朱依依不想欺骗这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林山看着朱依依，心想，这个孩子其实和林泉一点也不一样。
长相，性格，说话方式，本事，通通都不相同。
但他还是想照顾他，想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来对待。
自己总能有帮得上他的时候，林山想。
“我去。”林山说。
朱依依又笑了：“那么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林山：“认识？什么？”
朱依依：“我的真名叫朱依依。小叶是他的名字——”他将小叶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手掌心摊开给林山看。
林山：“朱……朱依依么？”他很开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又低下头去看小叶。
小叶将头扭开，并不想看林山。
林山：……
朱依依：“小叶，不礼貌了哦。”
小叶：呜呜呜。
————————
朱依依这个晚上睡得很早。
林山在另一个房间睡得也很香。
小叶睡不着。
他在黑暗中又变成了朱依依讨厌的那个人的长相，他垂着发坐在床前，感觉气怎么理都理不顺。
月光照进窗前，照在小叶上挑的眼角，还有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给他罩上了一层白霜。
经历了这么多事，朱依依不仅没有忘记林山，还特意去城门口把他捡回来这件事，让小叶的危机感到达了巅峰。
他恨叶初，但这恨并没有地方发泄，虽然他自认为他小叶，与伤害朱依依的那个叶初没有关系，但他们实际上又是同一个人。
凭什么别人就能毫无顾忌地与朱依依说话——就算是人人都不喜的程尘，也能和朱依依平等的对话。
唯独他不可以。
小叶俯身贴近朱依依，他正蜷着身子侧睡。小叶听着朱依依平缓的呼吸声，心想，干脆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把朱依依抓起来，关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囚*禁起来，逼他承认他其实不厌恶叶初，只要不厌恶了，他就有机会。
这样是不是也可以。
小叶越这样想，越觉得这个计划有实施的可能性。
其他的妖怪，有很多遇到了喜欢的人类，也是会这样做的啊，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妥。
小叶眼神顺着朱依依微敞开的衣襟向上，看见他雪白脖颈上淡色的青筋，血液在里面流淌。
再往上看，是朱依依小巧的耳垂。
小叶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咬上去。
为了舒缓这种奇怪的感受，小叶伸手去抓朱依依放在枕边的手。
朱依依的手好像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被小叶更加紧地回握住了。
被我抓住了，就是我的了，小叶想，你不许挣脱。
抓走朱依依以后，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睡得这么安稳么？
小叶无意识摩挲着朱依依的拇指，想起幻境的最后，是朱依依死命握着剑的手，鲜血直流。
鲜红的眼睛，鲜红的血。
绝对不行！
小叶仿佛触电一般放开了朱依依的手。
猛然间被放开了手，朱依依只是轻微皱了一下眉，就背过身继续睡了。
小叶还没有变回乌龟，他不想，还有些不甘心——只有作为人类，才能摸到朱依依的手。
窗外的秋虫声突然一下弱了下去，有颗小石子轻叩了一下窗棂。
小叶抬起头往窗外望去，正看见孟摘星洋洋得意地悬在窗外，他的银色骨翅在夜空中大大地伸展着。
傻蛾子，小叶腹诽道，他把朱依依翻身时露在外面的肩膀用被子盖好，才站起身走过去问：“你来做什么？”
孟摘星邪魅一笑：“我来找你啊。”
其实孟摘星长得还可以，算是个有点异域风情的美人——就是嘴巴有点大，笑起来就是一张血盆大口，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小叶：“……”
孟摘星志得意满：“我说叶初，咱们什么时候重建如愿阁？你现在应该能把符图给我了吧？”
小叶：“没有符图。”
孟摘星：“……”
小叶：“没有符图，我没想起来这回事。”
孟摘星过了好久才咂过来小叶这句话里的意思。
“你没想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我的鬼翅被你折断过？”他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小叶迅速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朱依依，他仍旧是刚才那个背朝着他侧睡的姿势，被子下是平缓绵长的呼吸。
小叶回过头来：“就想起来那一段。”
孟摘星：“……”
小叶：“还有别的事吗？”
孟摘星：“叶初，我真没和你开玩笑，没有如愿阁，我会死的。”
小叶：“你想要重建如愿阁，就只有等我把记忆找回来。”
孟摘星气呼呼地说：“那我再让床上那个小孩进一次幻境！你看着幻境里的叶初，总能想起来一些。”
“不行！”小叶断然拒绝，“这件事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你最好不要再提起。”
他刚刚才复习过那一幕——光是想，都觉得心口隐隐有些疼。
孟摘星扫了一眼小叶想要刀人的眼神，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叶初，你真的变了。”
小叶：“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那个人。”
“行，”孟摘星知道这趟是拿不到符图了，便很干脆地转身离去，“等你想起来再说吧。上次我看见附近有一座没什么香火的龙神庙，或许可以抢来先用一用。”
小叶走回床边，拿不定主意是继续这样坐到天亮，还是就变回一只龟。
朱依依要带着他去长安了，长安的方向在北方，如果真的像给他龙鳞的老妖怪说的，自己还有几片龙鳞也遗落在北方，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他对变得强大这件事明显毫无兴趣。
他觉得有点困了，便将半个身子靠在床头的墙上，闭上眼。
月光给他打上一层如同雕像般的光。
真难啊，小叶想，想要得到一个人真难啊。
他渐渐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再落进床脚的龟壳里。
朱依依那边的呼吸声依旧平稳，但倘若有人从里看，便能看见朱依依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注视着黑暗的墙面。
他平静的眼神下，是暗流汹涌的波涛。
四面八方涌来的浪将朱依依打得猝不及防。
原来这两年，叶初一直都在他身边。
原来叶初什么都忘记了。
可叶初，怎么会是一只龟？
朱依依在黑暗中坐起身，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见小叶已经躺在床角睡着了。
今晚失眠的不止一个人。
晚上回去补剩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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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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