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依依跳下车,走去前方一看,果然如林山所说,乌泱泱或站或躺着许多流民乞丐。
他们神情麻木,身上披着挂着早就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左臂都系着青色的布条。身子一直在发抖,皲裂的脸庞在初冬的寒风中冻得发青。
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一个较为繁华的村镇也在十里之外,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里聚集?
程尘作为护送队伍名义上的指挥,在反复查看了地图后勒马,问为首的白袍天师:“这些人在这里面堵着干什么?”
天师拱手回道:“已经派人前去打听了。”
“报,报!”那个前去打探的风师跑了回来,“这附近有一座水神庙,最近是水神庙选道童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把自家孩子送来碰运气的。”
朱依依这才注意到,这些人真的都带着孩子,那些孩子神情瑟缩,或被胳膊紧紧夹着,或被裹在那些破烂衣袍之下。
“什么水神庙要这么多人等?区区几个道童的选拔,用得上这么多猫猫狗狗吗?”程尘嫌弃地看了那边的人群一眼,又看了眼渐黑的天色,再这样耽搁下去,天黑前就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了,他皱着眉说:“派些人过去驱赶,让他们赶紧散开!”
为首的天师为难地说:“刚刚已经派人去赶了,可是那些人说好不容易排上的队,怎么都不肯挪开,这山道这么窄,马车肯定过不去。”
程尘:“不让?”他冷冷地说,“他们配吗?不让就直接碾过去。”他握紧缰绳,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氛,马蹄正不安地前后摩擦着地面,然后打了个响鼻。
白气混合着鼻涕喷了朱依依一脸。
朱依依:“……”
这里是一处极窄的山道,一侧是石壁,另一侧则是向下的悬崖,若是直接纵马冲过去,这些人不死,也会被撞下山去。
这程尘,心思怎么如此狠毒。
不能让他这么做,想到这,朱依依换上一张笑脸,对程尘喊道: “程少爷!骑这么长时间的马,累了吧,要不要上车坐坐?”
程尘终于肯低下头看一眼朱依依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这个小叫花子似乎长高了不少。
“不必了,”程尘说,这个朱依依总是在杨玫面前装可怜,他明明知道杨玫不想看见自己,还邀请他上车坐,不是明显给他找不痛快么?
“程少爷,”朱依依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他继续说,“乞丐也是人,你这样不太好吧?”
程尘:“你管得太多了。”他抬起头扬声催促,“怎么样?那些人肯让了吗?”
“还是不肯,程少爷。”
……
程尘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把所有人都喊回来,上马!”
“……是!”
程尘微微俯身。
“程尘!你敢!”朱依依大声呵斥,“你这是草菅人命!”
程尘垂眼看向朱依依的眼神毫无温度。
“出发!”他厉声说。
朱依依再不能等,他直接飞身而起,玄色法衣短了些,勒得胳膊有点紧,他勉强拉住程尘的缰绳,往后猛扯了几步。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蹬起一蹄子的尘土。
“你!”程尘怒火冲天,扬起手中的鞭子奋力向朱依依抽去。
黑色马鞭携着厉风,狠狠向朱依依袭来。朱依依闪身躲过这一击,程尘见没打中,反手收回皮鞭,从侧面向朱依依抽去。
朱依依此时后背紧贴着马肚,手仍紧紧攥着缰绳,已经无处可躲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凌空出现,那手指苍白修长,却有力地抓住了即将落下的黑色皮鞭。
朱依依看不见周围,只觉一片青色的雾扑面而来,将他整个人都陷在其中——混乱中他的鼻尖贴上了一处温暖的皮肤。
感受着对方胸膛深处传来的震动,朱依依仿佛听见一声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朱依依暗想,对方好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
“有点痒。”他低声说。
程尘怒道:“你又是谁?!”他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他想要抽回鞭子——
可鞭子纹丝不动。
朱依依还未来得及道声谢,叶初另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腰,将他从马腹那里揽将过来,搂在怀里。
“谢……谢谢。”朱依依说。
“不必道谢。”叶初说,“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叶初松开抓着马鞭的手时,程尘还在奋力往回拉着,这导致他整个人猛然向后倾倒过去,差点掉下马。
杨玫此时也下了车。
“怎么回事?”杨玫问。
程尘此时刚刚稳住身下躁动的马匹,他微喘着气说:“阿玫,前面的路被流民挡住了,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朱依依:“怎么啦,程少爷不敢说了?”
程尘假装没有听见朱依依的话,将脸转向了别处。
此时,一个黑袍风师小跑过来,对着程尘耳语了几句,程尘听完脸色稍缓。他翻身下马走到杨玫身边说:“阿玫,这个水神庙的道童选拔,今晚就结束,这些流民最多明早也就散了。刚刚他们去打探,说附近有一座空置的龙神庙,我们今晚先去那边住一晚,你看行吗?”
“程少爷定就行了,”杨玫转过身冷冷地说,“我们不过是刀俎上的肉,行不行不都是你说了算么?”
程尘听了,还想说些什么,杨玫却往马车的方向走了。
她在朱依依面前停下来了。
“朱依依,走了,”杨玫说,“你还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
朱依依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叶初揽着。
“放开我,”朱依依说,“你可以变回去了吗?”
叶初松开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变回去,行不行?”
“不行。”朱依依板着脸说,“马车太小,装不下你。”
“好,但你不要把我放在桌子上了,”叶初的声音变得很轻,“我还是比较喜欢待在你手里。”
朱依依看着手掌心的龟,无语凝噎。
他揉着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想了片刻,把龟倒提着丢进口袋。
然后,他在嘴巴还没合上的林山的注视下,钻进了马车里。
林山喃喃地说:“阿依他哥,是个龟?”他扒开车帘追问,“你哥是个龟,那你是什么?你也是个龟?看不出来啊。”
朱依依面无表情:“我不是。”
——————
入夜,龙神庙。
正中供桌上的香炉缺了一个腿,惨兮兮侧翻着。神坛上的那位不知名的龙神看来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供奉了,落满灰尘,就连龙尾的鳞片都是斑驳的。
天黑下来后,温度骤降,朱依依和林山便到庙后捡些柴火。林山俯身扯起一团茅草,说:“阿依,你哥他,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朱依依:“他捡了我,把我养大。”
林山:“哦......这样看来,你也挺可怜的。”
朱依依:“怎么说?”
林山:“这几天我看他什么都不会做,甚至连头都不会梳,不过一想到他是只龟,好像也能理解了,他也挺不容易的。”
朱依依:“你说的对。”
二人抱着柴火进门时,发现之前进来的人自动分成了两拨,程尘自然不在这边。
杨玫招呼朱依依过去,明月已经在地上铺好了毯子,朱依依拿出火折子点火,几人围着火堆吃了些干粮,就准备休息了。
朱依依还是选择缩在角落休息,他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着水神庙的事情,睡不着。
怎么还会有人供奉水神呢?他记得在那本堕神录里看到过水神的相关记载,要知道,在乌唐这样一个信奉龙神的国家,供奉这样一个被应龙帝君亲自除名的邪神,是十分大逆不道的。
荒郊野外里的水神庙,成群聚集的乞丐,还有那些神情瑟缩的孩子……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孩子?朱依依总觉得古怪,但还是想不清这古怪到底落在何处。
朱依依又翻了个身,面朝墙里,他有点冷。许宣平并没有骗他,出了歙州城后,他的确在飞速长大,可身上的衣袍却还三年前的,因此露出一截手腕来。
他蜷起身子,用力扯了一下袖口,想要拉长一些——能盖住的地方就不会冷。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
“冷?”那人说着,从背后伸手环住了他。朱依依伸手去推,却被他顺着胳膊按住了手腕。
“乌龟是冷血动物,”朱依依说,“你抱着我,也不会让我有多暖和。”
“不靠近些,怎么知道是凉是热?”叶初抓着朱依依的手摩挲着,衣袍发出轻微的的沙沙声,朱依依闷不做声,叶初却觉得很满足。
朱依依是在他怀里的,任凭他白日里如何横冲直撞,如今还是缩成了小小一团,被他整个圈禁起来,他拥有着他。
做人真好,叶初想,如果可以,他再也不要变回去。
朱依依感受着叶初掌心传来的温度。
确实是暖和的。
朱依依在这样的温度里昏昏欲睡,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仰面枕着叶初的腿就这样睡,日光有些刺眼,他便捉了叶初袖子上的青纱盖住脸。
苎麻织成的烟青色外袍并不细密,眯着眼,透过那些横七竖八的缝隙,依旧能看见周遭朦朦胧胧的一片青绿,还能看见叶初白皙的下巴。
他现在突然很想再看一眼叶初的脸。
朱依依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听着怀里人呼吸渐缓,叶初随手幻出一件大氅,他轻手轻脚起身,将氅盖在朱依依身上。
他需要出去一趟。
在靠近水神庙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像是某种召唤。
叶初准备离开时,从那大氅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叶初低下头,对上朱依依的目光,他的脸埋在黑色毛领里,可是眼睛很亮。
朱依依:“我和你一起去。”
晚上回来补剩下的~(补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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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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