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朱依依落下去的时候，看见周围的梨花树纷纷向他倒来，席卷成白色的滔天巨浪。
最后看见的是叶初焦急的脸，他喊着什么，朱依依听不见。
心口处剧痛难忍，还想伸出手去摸叶初的脸。但终究不敌剧痛，朱依依眼皮一沉，陷入黑暗。
梦貘乡终于破了。
朱依依还活着，但昏迷不醒。叶初抱着朱依依，跪在重新陷入黑暗的空间里，在他脚下，渐次有微弱荧光亮起，伸向远方。
远处，有人顺着那道微光铺成的小路，向叶初他们缓步走来。
叶初强压着怒火，折扇在他手中嗡嗡颤动，随时准备飞出去给那人致命一击——
待走近了，见此人头戴宽大的棕黑色兜帽，腰上——不对，这人根本没有腰，在裤袋上系着一个小破酒葫芦。
“……许宣平？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初眼神锐利，哑声问道，“你究竟——”
许宣平走至叶初面前，看了眼他手中欲出的折扇，笑道：“哎，叶初，别太着急出手。”他在叶初的注视下拉过朱依依的手腕，探查了一番才点头说，“好了。”
叶初：“什么好了？”
许宣平：“他的病，治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继续说，“朱依依的心，彻底补好了。只需修养数月，便能恢复如初。只是——”
许宣平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总觉得还有什么遗漏了，想再伸手时，只听叶初说：“心疾？为何我之前从不知晓？”
许宣平一愣：“就连他自己，可能也只以为是当年被你刺的那一剑留下的旧疾吧。”
叶初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当年我为何，为何要这样对他？”
许宣平：“我没有告诉你的权利。”
“那么谁有？”叶初语气平淡，但折扇锋利的边缘已抵上许宣平的咽喉，“说，你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到底是想做什么？”
许宣平由竹枝书院的厨子好酒好菜多年喂养出来的双下巴，此刻正颤巍巍地悬在危险的边缘，但他还是没一点正形，笑嘻嘻地说：“说出来，怕你不信。”
叶初的瞳孔变得狭长，这是个危险的讯号，许宣平有些害怕地往脖子后缩了缩下巴——但收效甚微。
“呃……你知道他听得见吧？”许宣平努了努下巴，方向朝着叶初怀里的朱依依，他压低了声音说，“当年，你也是这样威胁我的，威胁我不要把事实说给他听。”
他垂眼看着叶初比在他喉咙处的扇子。
叶初：“……”
叶初：“我之前的记忆几近全无，你说的这些真伪我无从考证。况且，你费劲心机收朱依依为徒，又将我们引至此处，究竟是何居心？”
许宣平嘿嘿笑了两下，说：“我只能告诉你，设局之人可不是我，我没那么大本事。至于你想知道的真相，你若是一直想不起来，我也不能告诉你，”他长叹一口气，“人活太久真不是什么好事，这梦貘乡引路人的苦差事，我也快干腻了，你现在准备好出去了吗？”
“外面的魂妖，”叶初收回折扇，盯着许宣平，“不是你招来的？”
许宣平：“冤枉呐！这真是——千古奇冤！”他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是魂妖执念太深引来天劫，我想方设法将它引入梦貘乡，才避免了一场灾祸！若是真的降下天罚，你和那个什么孟摘星，都得完蛋！说到这魂妖，也是麻烦，我还要过去他所在的梦貘乡里看一看，不如一起出去？”
“等等，”叶初看向怀里的朱依依说，“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许宣平仰头灌了一喉咙的酒，才说：“无碍无碍，那点碎片是故人之魄，也是他的一部分。想通了，自然就醒了。时间紧迫，走了。”
许宣平招来一阵风，大风鼓起二人的衣袖，也把地上的萤火吹得更亮了。萤火明灭间，许宣平说：“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就出去了。”
叶初抱着朱依依，站在那条路的起点：“依依他玄武，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头儿不知道啊，老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宣平仿佛是打趣，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吟唱一般回应了他，他并未走动，但身形在叶初眼前渐渐消失。
许宣平又一次提到了那个“设局之人”，叶初并不惊讶，至于对方究竟是敌是友，他也只能随机应变，但起码从目前来看，这个人对他并没有敌意，反而经常出手帮忙。
他抱紧了朱依依，快步踏上那条颜色诡异的出阵之路。他需要加快进度了——赶在那个设局之人定子之前，找回所有的鳞片。
没走多久，就看到前方隐约有白光，叶初一脚跨出，身后的黑暗瞬间就消失了，他站在一个不怎么繁华的小镇街头，街道上没有铺设石板，到处都是踩得稀巴烂的土路。
周围的民居看起来很破旧，就拿眼前这家人来说，院墙坍了半边也没人修理，露出里面晾晒的几件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就连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听起来也是半死不活。
“走南闯北的来看一看嘞，新到的小玩意儿，货郎鼓、宝葫芦、西施的扇子、歙州的麻酥糖……”
咚咚咚咚。
货郎摇起了货郎鼓。
吱扭——
那个破了院墙的院门开了，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他奔至货郎跟前，好奇地看着他背后的货物。
“小孩儿想要些什么？”可能是因为没生意，年迈的货郎干脆与小男孩攀谈起来，他蹲下身，把手中的货郎鼓递过去，“会玩儿吗，要不要试试？”
“好！”男孩接过那面小巧的鼓，双手搓着木柄，两个木丸随着转动击打在羊皮的鼓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小男孩“咯咯”地笑起来。
叶初抱着朱依依站在暗处，注视着货郎和那个笑着的男孩，男孩背对着他，并没有发现叶初。
“叶初，来来来，到这边来，”叶初肩膀被人一拍，他转头看，是孟摘星。孟摘星将他拽进小巷，叶初这才发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是之前在龙月寺碰过面的沈玉，沈玉抱着剑站在那里，看见叶初也只是冷冷点了点头，没说话。
孟摘星：“刚才你去哪儿了，朱依依怎么这样了，他死了？”
叶初：“……”
叶初：“闭嘴，你，”他看了一眼沈玉，“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魂妖呢？”
孟摘星：“哪儿有魂妖啊哥，我们在这个破地方转了好几十圈了还出不去，这到底是哪啊！？”
叶初此刻非常怀疑孟摘星之前是不是在骗自己，他以前根本不可能容忍自己与这么愚蠢的人共事。
“我们入阵了，这里是梦貘乡，”叶初简短地说，“我怀疑魂妖，也就是林泉，此刻也被困在这里了，因为这里是他的心魔，也是他最牵挂的地方。”
“林泉？你说那个小不点林泉？”孟摘星压根没有抓住重点，他指着不远处那个站在货郎身边摇着鼓傻乐的小男孩，不可置信地说，“我们都从他眼前经过好几回了，也没见他攻击我们啊！况且，我探查的时候，这魂妖体内根本就没有主魂！”
叶初说：“没时间解释了，魂妖就是被林泉残魂占据着意识。你们看见林山了吗？魂妖肯定不会让他离自己太远。”
孟摘星摇了摇头，沈玉开口了：“我是追着我们族人的气息来到这里的，这里也有，但，”她有些困惑地继续说，“但总感觉有很多人。”
叶初：“大概的数目有吗？”
沈玉：“成百上千。”
叶初与孟摘星一同沉默了。
沈玉说：“你说这里是梦貘乡，可是上古三大迷阵之一的梦貘乡？”
孟摘星终于抓住了重点，抢着说：“对了，你刚才说的梦貘乡，到底是什么？”
叶初艰难地开口道：“……上古三大迷阵，又称三大心魔阵，分别指的是‘百花障’、‘梦貘乡’、‘幽冥海’，都是针对有心魔之人设置的迷阵，入阵后，凡是与心魔者有牵连之人，都有可能被拉入阵中。”
沈玉仔细听了，思忖了半刻才问：“虽然没有亲自入过阵，但我听家里长辈说起过，在梦貘乡的阵眼处，镇着一只梦貘，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况且我们在此地绕了很久，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叶初回忆着朱依依触发梦貘攻击的那一幕，说：“阵眼需要心魔之人与幻境中的自己接触或者对视，就是不知道这魂妖到底藏在哪里。”
“小泉！回家了！”
隔着一条巷子，三人听见了不远处林山的声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契地往巷口的方向移动。
“哥哥，我喜欢这个鼓。”
“这面鼓，多少？”
“原本是十五文，这个我常拿在手里摇，给你便宜点，十文钱！”
林山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小泉，过段时间再给你买好不好？哥哥最近的工钱还没结。”又过了半晌，只听林山对货郎说，“先买包麻酥糖。”
“好嘞！两文钱。”
三人看着林山与林泉的背影，一高一矮，兄弟俩都穿得破破烂烂的，林山摸着林泉的头，把糖递给弟弟。
“吃吧，说是歙州麻酥糖，挺有名的。”
“谢谢哥哥，哥哥也吃！”
“你吃吧，哥哥今天在外面吃过了。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馒头！——”
“好，糖好吃吗？”
“好吃！——”
兄弟二人笑着走进那个破了半面院墙的家。
孟摘星低声嘀咕道：“这个魂妖，到底在回味什么呢？怎么还不现身，老子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用等。”叶初突然说。
“嗯，”沈玉说，“谁去？”
孟摘星：“你们在说什么呢？！”
补完了姐姐们，我先给姐姐们磕一个，太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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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魂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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