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不会再有比被九天灼烧更强烈的痛苦了。
那些炽热的火焰沿着带血的丝紧紧缠绕住叶初的脖子,扼住了他的喉咙,黯淡的红光淌进叶初眼底,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带来难以忍受的灼烧和刺痛——他艰难地举起手,纸扇割不断那些扭动着的丝线。余光中,他看见沈玉仿佛执剑向魂妖冲去了。
别白费力气了,那可是九天啊。
也只有九天的力量,才不会在梦貘乡里被消耗吧。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脑中却忽然闪过一段他从未见过的场面——
永无天日的幽冥谷底,到处都是断肢和喷溅的血,残损兵甲散落一地。
烛鼓满身是血,靠在一株枯树旁喘*息,似是浴血奋战了许久,精疲力尽。
谷中静悄悄的。
但他们好像陷入绝境了。
他拎着水向鼓走去,拍了拍对方带血的金属肩甲。
突然,鼓转过头——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鼓用九天之火攻击了他。
被火焰灼烧的痛苦是如此真实,但叶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强忍着,透过那些跳跃火焰的空隙,他看见了。
那时,烛鼓盯着他的眼神,与魂妖此刻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剑气呼啸而至,它像是从天而降,挟千钧之力落下,重重劈向魂妖与叶初之间相连的那一股红丝上。
轰!——
大地震颤,击起无数的飞沙乱石,九天之力被硬生生斩断了。
骤然松开,叶初连退数步,被朱依依一把拉住,急切问道:
“叶初!你怎么样?”
叶初摇摇头,他说不出话,此时,脖子上数圈血痕上,仍有细小的九天火焰在燃烧。
朱依依向他的伤处伸出手。
“你做什么!”叶初忍不住高声斥道,他声音沙哑,奋力将朱依依推开,说,“这是九天!”
朱依依却笑了,说:“那,需要我拿扇子帮你灭火吗?”
叶初感觉朱依依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究竟有什么不同,他还说不上来。现在最让他气结的是——看见他受伤,他竟然还有心思在一边说风凉话?!
朱依依并不气馁,他仍旧快步朝叶初走去,一身破旧的玄色袍子穿在他身上,竟然也能走出少年人英姿飒爽的气度来,叶初看得有些愣神——也许是被脖颈处的火焰烧得糊涂了,他没注意朱依依走过来,紧紧抱住了他,与此同时,冰凉的手掌抚上了他脖子处的皮肤,那些被火焰灼烧着的伤口。
“你!——”
“别动,相信我。”朱依依在他耳边轻声说。自从知道了叶初的身份后,朱依依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和他说过话,他被这嗓音蛊惑,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
叶初想起自己原本就是龙,是水里的生物,他其实很害怕火。
朱依依的手指细细地从那些散发着灼热温度的伤口处抚过,凉意从他指尖处涌出,沿着那些血痕一路蔓延。
那些火焰消失了。
朱依依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默默松开双手,明显不愿细谈这件事。叶初的心绪却剧烈起伏起来,他有太多话,想问朱依依的心疾如何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为什么能消解九天之力,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还……喜不喜欢自己。
“他为什么不解释?”叶初想,“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真的和玄武有什么渊源吗?”
叶初注意到朱依依身后的那把玄色的剑,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那是玄武的剑,名为飞星。
当年,是自己亲手杀了玄武。
叶初如遭雷劈,他不敢猜测朱依依和玄武的关系,虽然那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剧烈的痉挛搅得他几欲呕吐,他想要找到一个支点,混乱中,他摸到了一棵烧焦的枯木,叶初急切地扶住了它,开始弯腰干呕起来。
“你杀了他两次。”脑中有个冰冷的声音在反复说,“现在他全都知道了。”
“叶初!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朱依依冲了过来,代替树干扶住了他,但叶初说不出话,他干呕,颤抖着,不敢再去看朱依依一眼。
孟摘星也飞奔了过来,他大声喊着叶初的名字,可叶初耳鸣得厉害,他觉得很吵,很难受,他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的壳,”叶初想,“我想回去。”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人满身,也打湿了那些被炸成碎渣的土墙和青黑色的瓦片。
但很快,雨停了。天边开始现出鱼肚白,晨雾弥漫过来,把所有的废墟都包裹起来,它们在雾气中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
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又悄然沁出一层浅浅的新绿。
朱依依蹲下身,伸手去摸,发现那片绿是一层新长出来的野草。在他身边站着落汤鸡一样的孟摘星,沈玉仍在昏迷——她在试图帮助叶初时被九天击伤。
林山站在不远处的雾中,瘦高的背影时隐时现,朱依依没有过去,他觉得林山需要自己的时间。
叶初?朱依依低下头,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右侧的兜——叶初在他口袋里。
这个人又躲进了他的壳里,朱依依已经做好了再等三年的准备。但是现在他们该如何出去呢?
一小股清风吹开他们眼前的雾,脚下是一条绿茸茸的,蜿蜒向上的平缓小路,货郎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走南闯北的来看一看嘞!新到的小玩意儿,货郎鼓、宝葫芦、西施的扇子、歙州的麻酥糖……”
咚隆咚隆——
鼓声由远及近,朱依依仔细分辨着那个声音,起初是不可置信,直到那货郎摇着拨浪鼓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跟前,朱依依的表情终于缓和,甚至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师父,怎么是你?”
“怎么?小兔崽子,不欢迎师父?”
他又瞪了一眼离他十米远的孟摘星说:“不是来抓你的,放心。”
“哦……”孟摘星拖着长音,但还没放心到走近许宣平,只是远远地跟着。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我来带你们出去。”
山风呼啸而至,荡开周围的迷雾,朱依依这才发现他们站在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草坡之上,极目远眺,风将草吹得微微偏斜,朱依依闻到了浓郁的青草辛香,许宣平仰头灌了一口酒。
“做过这么多趟梦貘乡的引路人,还是这里的景色最好啊。”他斜瞅了一眼朱依依,状若无意地问,“沈玉的伤,你也一并治了?”
朱依依微微点头,不欲多说。许宣平看他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好叹道:“还是少用为妙,你毕竟不是他。”
朱依依低着头没说话。
“这里!这里是!——”
二人一同转身,刚刚那个声音是林山发出的,野草的长度刚刚没过脚踝,他跌跌撞撞地往坡顶跑去,朱依依与孟摘星追着他,见林山在一处停了下来,又跪了下去。
“这里是林泉的衣冠冢。”许宣平淡淡地说,“林山的心魔破了,林泉也就没有留在这个世间的理由了。”
坡顶传来林山压抑的哭声。
朱依依停下脚步,忍不住说:“师父,人有执念难道有错吗?进梦貘乡,就一定要经历这一番拷问才能解脱么?”
“但世事就是如此,没有人可以例外,”许宣平看着朱依依,眼底似有悲悯,“无常呐,一场大梦,几度秋凉——不如高卧且加餐!”他眼神一转,又换上那副笑嘻嘻的嘴脸,只见他打开酒葫芦的木塞,又要仰头喝酒,被朱依依一把拦下,目光炯炯地逼问道:“师父!您就没有别的指点徒儿的话了么?”
许宣平耐人寻味地看着朱依依说:“你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我告诉了你,你就会照做吗?”
朱依依说:“我觉得林泉并没有做错什么。倘若我是他,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来!成魔又怎样,孽障缠身又怎样?大不了我带着他躲起来——”
“住口!胡言乱语!”许宣平终于变了脸色,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朱依依,’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何况是人?!你想要心想事成,别人难道不想吗?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无常即是平衡,你还不明白吗?”
“徒儿明白,但徒儿还是想试一试。”朱依依说,“天道不公,我便去天上讨一个公道;他若是下了地狱,我便去阴曹地府揪他回来。”
“愚蠢!你这是在说林山吗?”许宣平气得手指微微颤抖,他指着朱依依,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依依:“……”
“罢了,你这哪是要我指点,你是想骑在我头上拉屎,”许宣平说,“时间快到了,你随我去看看林山。”
朱依依默默跟在许宣平身侧,二人往坡顶走去,清风拂面,将他过热的脑门儿吹凉了些,这才意识到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过火,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还有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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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魂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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