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了了！”孟摘星干脆转身，紧盯着迎面朝他奔来的林泉，他奋力一扫骨鞭，森白的骨节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将空气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我管你来不来！孟摘星此刻早已把叶初说的——魂妖要与梦貘乡里的自己对视才能打开阵眼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就想着要把眼前这个林泉劈成两段。
林泉却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可以这样说，他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孟摘星，而是朝着更远的地方用力看去。
电光石火间，凌空的鞭子直接打中了他的胸口！林泉瘦小的身子像一片树叶一样被直接击飞了。
那张蒙着脸的破布此时终于掉了下来，在空中飘飘荡荡地，终于落在孟摘星脚下。
紧接着，随着一声“咚！——”林泉落了下来。孟摘星心里没底，就算是幻境中的人，被他这样狠狠打了一下，会不会直接消失？
好在那具落在地上的身体很快就动了起来，他飞快地抬起头，撑起身子，又要往孟摘星所在的方向跑去，眼中的怒火快要溢出来了。
孟摘星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说他真的对林泉的相貌有多了解，而是这张脸，他曾经亲手把它塞进林山的脊椎里。
是那个水神庙中死掉的孩子，干瘪脱水的，仿佛木乃伊一样枯萎的脸。
孟摘星愣在那里。
不是说，心魔幻境里的那个人，脸是模糊不清的吗？
不对，完全错了！孟摘星彻底明白过来，哪有什么魂妖过来，眼前的人，就是真正的林泉，是魂妖！
突然，林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让人想到破旧风箱发出的怪声。像是为了验证孟摘星的猜想，林泉的身体迅速变大，很快，身体的阴影就覆盖了孟摘星的，身下的瓦房发出被重物挤压的咯吱咯吱的可怖声响。
轰——
伴随着房屋一连片的倒塌，魂妖一个弹起，朝着林家的方向猛冲过去。
“哥！等等……”
平地忽地刮起了强风，吹过这个一片狼藉的村庄，风声呜呜咽咽，把林泉的哭声也一并吞进去了，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
半柱香前。
林山刚把林泉送进院门，一转身，就被一根极细的丝线勒住了脖子。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根丝线的牵引，来到了家附近的一间废弃的宅院，这里乌漆嘛黑，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两个瘦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林山，好久不见。”一个声音说，”我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你的梦貘乡。”
“叶……叶初？你怎么在这里？”林山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捆着他脖子的丝线像是活的一样，迅速绕到了他的双手双脚上。他现在四肢动弹不得，只剩下嘴能动了。
“叶初，这是幻境对吗？”林山结结巴巴地说，他眉心的红痕若隐若现，“我……我看到了我自己和小泉，但我一直不敢靠近。我就想，就想一直像现在这样，远远看着他们。”
林山用肩膀顶着地，好几次终于跪起身子，他膝行向叶初面前，说：“我不在意什么幻境不幻境的，只要在这里，小泉就还是活着的。我不出去了，行吗？叶初，求求你。”
“你弟弟林泉，就要成魔了。”叶初直截了当地说，“成了魔，便永无回头之时。天上地下，总有追杀他的人，他躲不了，藏不好，会随着天劫魂飞魄散。”
林山：“……成魔……是什么意思？林泉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我进来前，林泉就快引来天劫了。”沈玉突然说，“天上的动静太大，他成功的机会太渺茫了。也许刚练成魔体，就被天雷劈得什么也不剩。”
远处传来孟摘星的鬼哭狼嚎，还有他不间断的怒吼，什么“叶初！你在哪？——”“快来救我！”之类的断断续续。
“……我，我该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才能救他？”
林山痛苦地低下头，他从未想过他们兄弟俩会是这样的结局。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反复无常，一吹就散啊，任他如何用力去抓，好像也总是差点运气。
“放他走。”叶初说，“我想，是你的执念困住了他，他舍不得离开你。这片幻境是你的心魔所化，只有你自己能破。破了，林泉或许就解脱了。”
“带我去。”林山声音颤抖，但眼神决绝。
……
又一次，林山站在他不知道梦回过多少次的小院门前，看向那个和他旧时装束一模一样，但面目模糊的“林山”。
“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林山想，“小泉，我想救你，想你还能再转世投胎，做个能安稳到老的平凡人。”
——“下辈子，你不要再找到我，也不要再认识我了。”
眼前，瘦长的身影化为一只银白色的巨兽，它呜咽了一声，朝林山扑来。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排屋发出震耳欲聋的倒塌声，那是他的弟弟向他奔来时搞出的巨大动静。
“我们帮不了你，”林山回忆着叶初的话，“那些过往只能你自己化解。”
林山握紧了拳头。
出乎意料的，眼前这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巨兽只是温和地扑向了他，它飘逸柔软的银白色长毛蹭过了他的脖子，它的眼睛像是湖蓝色的玻璃珠子，它向林山伸出了一只前爪。
林山试探着，慢慢地伸出右手，它们掌心相对。
霎那间，梦貘在他眼前散成了许多闪闪发光的碎片。
·
魂妖彻底发狂了，他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浑身都散发着黑气，破坏着周围一切的东西，房屋，树木都在他的拳头下撞得粉碎。
之前，他可能还顾忌林山，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现在林山完全被一团白色的光点裹住了，任凭他怎么击打，都没办法再靠近一步。
地面在剧烈地震颤，孟摘星一个闪避不及，被狂癫状态的魂妖的侧拳击中，顿时喷出一口黑血，飞落在叶初脚下。
叶初一把拉起他，孟摘星恶狠狠地用手一擦嘴角，拉出一道吓人的血痕。
“我从没有见识过这么强的魂妖，”孟摘星说，“从来没有！”
魂妖难道不都是在山林里随意游荡，昏昏沉沉没有脑子的小妖怪吗？
“因为它拿了我的东西，”叶初简短快速地说，“我去对付他，你照顾好朱依依。”此刻他杀心已起，瞳孔随之变得狭长，他不再像一个人，又变成了那个横行无忌的怪物，
叶初如鬼魅般穿梭在魂妖的攻击之间。折扇如的妖异的鬼蝶划过夜色，带着凌厉的杀气。
魂妖似乎感受到了劲敌的来袭，他化身为数股黑烟，张牙舞爪地向男主扑来。
“还是少了一把剑，”叶初想，他干脆利落地侧身闪过，青衫从魂妖眼前如蛇般溜走，手中折扇顺势一挥，一股强大的罡风破空而出，将魂妖逼得倒退数步。
折扇如同疾风骤雨般连续挥动，发出一道道凌厉的罡风，旋转着将魂妖困在其中。
魂妖大声吼叫着，他奋力左冲右突，却始终逃不出去，狠戾的罡风像是刀子一样锋利，划破了魂妖的身体。
叶初再一次感受到了龙鳞的气息。
一道耀眼的灵光从他手中毫不犹豫地射出，径直穿过魂妖的身体。
莹蓝色的流光泻出，叶初摊开手，那道光顺从地落到了他的掌心，化为一枚暗色龙鳞。
魂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这惨叫并不全是因为被掏了龙鳞。仿佛证明了叶初的猜测，随着包围着林山身侧光点的减少，他迅速变得虚弱，膝盖变得很重，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身体塌陷得厉害，因为那些不再受到束缚的魂魄从他身体里挣脱，像是要把他撕成碎片了。
但他眼睛始终望着林山所在的方向——
在那里，包围着林山的白色光点消失了许多。
眼泪从魂妖眼角流了下来。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最后一个白点微弱地闪烁着，迟迟不肯熄灭。
“快破阵了。”沈玉低声说。
“微尘三千界，刹那八万春。”叶初说，“快慢现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初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看着阵眼中的林山，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里面的林山表情变幻，时哭时笑。叶初手指微微握紧了，龙鳞粗糙的表面贴在掌心，散发出金属般的凉意。
他以前是神，现在是妖，为了朱依依，他又想变成一个人。
可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会孜孜以求，或求而不得。
他以前没有求，也就没有欲——在天界的时候没有，在玄武身边没有，在鼓身边也没有。
他充其量只是一把暗算人的刀。
但现在他害怕了，害怕失去。
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耻。在还没弄清自己身世之前，对朱依依出于占有欲的百般纠缠，以为自己利用的是朱依依对收养多年宠物的同情心，却没想到在对方眼里就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劣玩笑。
——“他曾辜负过你？”
——“嗯。”
……
叶初突然有些恐惧得知手里那片龙鳞里隐藏的真相了。
片刻的怔忪后，叶初转身离开这里。此刻，他非常想要见到朱依依，非常想。
身后，早已倒地不起的魂妖忽然绷直了身子，他喘息着看向林山眼前越来越黯淡的白点，又见满眼都是断壁颓垣，眼神逐渐变得怨毒起来：
“我的家，被你毁了。”
——叶初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像是感受到什么危险预兆一样，他有些迟缓地转过头，瞳孔紧缩，里面倒影出一些暗红。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即使他对于危险的感知很敏锐，但那些仿佛活了一般的红丝明显更快些。它们相互缠绕扭动着，利剑一般从魂妖右眼射出，迅速缠住了叶初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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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魂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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