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眼翻白,被一根麻绳锁了命。
他的旁边便是高个子。
高个子像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毫无反应地坐着,在看到萧离走来时,红肿的眼皮略微抬了下,淡淡嗤了声。
从帮沈贵妃做事的那天起,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押对主,前程似锦。
押错主,万劫不复。
夺嫡之路,本就是踩着一具具尸体过的。
他早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小太子翻身这么快。
在心头隐隐升起的绝望与懊悔中,他化为一滩死水,彻底偃旗息鼓。
最后一个便是刘央。
萧离的脚步停到他跟前。
视线触及一双尺码不大的长靴,刘央缓缓抬起头,看到了身着锦衣玉帛的萧离,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几日的牢狱之灾令他受尽折磨,每当经不住严刑拷打昏睡过去之时,萧离便会像个锁命的阎罗出现在他的梦中。
“别、别过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紧紧抱着膝盖,拼命往角落缩,像是对萧离的出现感到极度恐惧。
在狱卒进门后,更是抱着狱卒的腿痛哭流涕,“别让他进来,他来杀我了,他会杀了我的……”
“疯子。”狱卒踹了他一脚,将人拎起来,绳索套上刘央脖子时,他拼命拉扯,“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有人指使我……”
尉公侯闻言正欲阻拦,刘央却已在两个狱卒的手中断了气。
尉公侯恼火拂袖,明知此事有猫腻,却也无可奈何。
大理寺丞静立一旁,垂眸不语。
萧离冷冷地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离开之时,他隐隐嗅到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腥臭味,嫌恶地皱了皱眉。踏出天牢时,嘴角却露出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天牢的处决名单递到柳明坤手中后,他核对了以往东宫任职太监的名单,发现少了一人。
柳明坤:“这个叫来顺的去哪了?”
尉公侯:“失踪了。”
“失踪?”柳明坤略感意外。
尉公侯道:“对,最后见过他的太监说,他们把沈时遇带来偏房后,这个叫来顺的太监吩咐他去打了盆水。但他打完水从膳房回来就被我们抓了,此后便没再见到来顺。”
柳明坤合上名单,“罢了,一个小小的太监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
自詹事府设立后,东宫便彻底修整了一番,把原本划出去的地盘划了回来,后院那处曾经宦官的居所夷为了平地,废弃的旧池塘被填满,就此成为萧离骑射课的场地。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设立詹事府已有四载之余。
在柳明坤的打理下,詹事府的一切事务井然有序。
东宫花园里,十三岁的沈时遇披着大氅坐在石桌旁看书,萧离读书无趣时便会来他身旁练剑。
沈时遇原以为自己活不过两年,不成想,不知不觉已过四载有余。
身子骨倒是一点儿长进也没,照旧冻不得,累不得,走路都要喘两声。亏着萧离搜罗天下名贵药材给他服用,硬是将这幅半吊子的身体耗至如今。
沈时遇边看书,边捻起一枚白玉糕,正欲咬上一口,便感觉身后俯身靠来一人。
而后一只手伸到他跟前,指着书上一行字,“兄长认为如何才算为政以德?”
兄长是萧离私下对他的称呼。沈时遇曾多次告诫他,他们之间尊卑悬殊,萧离身为一国太子,不宜过分与他人亲近,萧离却无论如何都不愿。
最后沈时遇只好与他约法三章,哪些事私下可以做,明面上不可以做。兄长这一称呼便是。
沈时遇侧目。
萧离堪堪靠在他身侧,肩膀抵着肩膀,衣袖抵着衣袖,与他挨得十分近。
十一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周身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察觉到他的目光,萧离侧过头与他对视,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眼珠直直看着沈时遇。
沈时遇沉吟道:“一国之法,便是已德作为标准。没有德,便没有法。古往今来,道德规范在治理和维护百姓之间的和谐安稳都起了重大作用。一国的根本是百姓,执政者治理邦国自然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生存环境和谐安稳。这便是为政以德的目的。”
萧离垂着眼,不吭声。
沈时遇反问:“殿下如何以为?”
萧离这才抬眼道:“我认为不对。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君执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制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废置无度则权渎,赏罚下共则威分。是以明主不怀爱而听,不留说而计。故听言不参,则权分乎奸;智力不用,则君穷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则不非,鬼则不困[1]。”
反派不愧为反派,小说诚不欺他也。沈时遇不禁在心中感叹。
他将书合上,起身道:“殿下所言不假。只是殿下要知道,政柄之下,人命如蝼蚁。未来殿下只需下达一个命令,便可将与我一般的人命视如草芥。”
萧离十分反感他这个比喻,眉头深深拧起。
一阵吹袭来,沈时遇掩唇轻咳了两声,才温和地转移了话题,“殿下练完剑了?”
“尚未。”萧离答。
他走上前一步将沈时遇狐皮大氅的系绳扣紧,将人整个包裹其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才满意。
他道:“冷便回屋吧。”
看萧离鬓发潮湿,脖子上还淌着汗,沈时遇却道:“殿下先去练剑吧,莫要一冷一热着了凉,下午丞相还要过来检查殿下的功课。”
萧离抹了把汗,“好。”
秋日落叶簌簌,萧离的剑在空中一划,掀起满院红叶。
待秋去春来,红墙黛瓦围成的宫殿内,绿叶与白花交织成一片,投出满园春色。
一阵刀光剑影之下,缤纷烂漫的海棠花随风摇曳,在院中落下一场春雪。
十九岁的沈时遇仍保留着幼年的习惯,喜欢在院中的石桌边看书晒太阳,因着常年羸弱的身子,那张极为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在清晨明晃晃的日光底下显得愈发苍白剔透。
他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自书中抬头,便看到满院子纷纷扬扬落下的海棠。有一瓣便缀在了他乌黑的睫毛上。
他眨一眨眼,抬手接下一瓣。
便看到满园春色之下,萧离头发缀着潮湿的汗珠喘着气,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1]《韩非子》注: 凡要治理天下,必须依据人情。人之常情,有喜好和厌恶两种趋性,因而赏和罚可据以使用;赏和罚可据以使用,法令就可据以建立起来,治国政策也就进而完备了。君主掌握政柄并据有势位,所以能够令行禁止。政柄是决定生杀的本权,势位是制服众人的基础。废除什么,建立什么,如果无章可循,政权就不神圣了;如果和臣下共掌赏罚大权,君主的威势就分散了。因此,明君不带偏爱去听取意见,不抱成见去计谋事情。所以听取意见不加验证的话,权力就会被奸臣分割;不能使大家尽心竭力,君主就会受臣下困窘。所以明君行使权力时像天一样光明正大,任用臣下时像鬼一样神妙莫测。光明正大,就不会遭到反对;神妙莫测,就不会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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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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