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芽姐姐,想什么呢?快吃啊,今天的粥熬得可软烂了!”
少女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送饭的小太监见她这样,笑了笑:“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夜间没休息好?”
云若搅着碗里的粥,点了点头。
何止是没休息好,她几乎一夜都没睡。
自打她给慕烊送了吃的回到自己寝屋后,她的大脑便一直无法安定下来,乱糟糟的,却又很清晰,清晰地看到前世今生的记忆片段不停交错,变换,然后一股脑地朝她袭来。
因着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又一直没有续弦的缘故,她很少出门抛头露面,也与京城女眷们鲜有来往,难以融入,更很少进宫参加宫宴。
印象中唯一也是最深刻的一次进宫便是十三岁那年的中秋宴。
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宫宴刚刚达到高-潮,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带刀士兵打断,当时的皇帝、皇后以及贵妃被刀架着脖子“请”走,留下惶恐不安的大臣及家眷们瑟瑟发抖。
云若被父亲护在怀里,既害怕又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从人缝中默默观察一个男人。
一个在皇子席面上正襟危坐的清瘦男人。
他穿了一身月牙白锦袍,与其他皇子相比,显得低调又有些弱势。然而此时,他却是最淡定的一个,脸上毫无惊慌的表情,依旧悠闲地继续吃菜饮酒。
与周遭紧张万分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所有事情在他的意料之中。
显然不止云若一个人注意到他了。
离他最近的一位皇子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猛地砸下,上好的白玉盅落地后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吓得满厅的人具是心头一震。
“这是你做的吧?慕烊,你是不是想造反?!”
此话仿佛一记惊雷砸到所有人心头,大家纷纷看向被质问的男人,一脸不可置信。
“七皇子在说什么话?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最没势力没根基的八皇子啊,而且前段时间眼疾才刚好……”
议论声嘈嘈杂杂,直到听到一直安静的男人突然发出一道低笑。
“哈……造反?”
开了口子后,这笑声就仿佛停不下来了,男人越笑声音越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怪异,越来越扭曲、癫狂。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七皇子又恼又怒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不准笑了!你这个废……啊!”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道痛苦地哀嚎传来,七皇子就被一个叛军头领用剑柄重重击打膝关节,摔倒在地难以爬起。
男人厌恶地扫了倒地之人一眼,拂了拂被拽皱的领口,毫无感情一字一句道:“带到偏殿去。”
接着便是慕济的咒骂,废物、贱-人、野种等污言秽语不断从一位皇子口中传出。
而被辱骂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正眯着眼把玩,眸子里全是嗜血和兴奋的光芒。
云若害怕得瞪大了瞳孔,不敢再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
“爹爹,若儿怕。”
父亲不停安慰她:“乖若儿,不怕,有爹爹在。”
后来的事情云若也不甚清楚了,只知道慕烊出去了一次,中途一直有大臣或皇子因辱骂他而被拖走,等慕烊再次回来时,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玉玺已经被他随意地拿在了手里。
他一步步走向最中央的龙椅,撩起沾了血迹的衣袍坐上去,神色冰冷地睥睨着台下的众人。
“是死是活,都选一个吧。”
若能活着,谁会选择死呢?
众人纷纷颤抖着跪地,异口同声喊道:“恭迎新皇。”
可接着画面一转,富丽堂皇的宫殿变成黑黝破烂的杂物间,瘦小少年面容稚嫩无害,眼神清澈干净。
他捂着受伤的胳膊喊自己:“姐姐。”
那可怜又仰慕的眼神,仿佛你是他这无尽深渊中唯一代表希望的一抹光亮。
想着想着,云若又开始头疼了。
为什么暴君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啊!
这让她怎么下手掐死他?怎么忍心?
发觉自己想法很危险的云若连忙摇了摇头。
千万不能心软!现在单纯的外表只是暴君蒙蔽人的假象!就像他夺位之前那样,伪装的多好啊!
所以你绝对、绝对不能被蒙蔽!
顶多……顶多再让他在这世上活个一年半载,认真考察,一有黑化苗头就立马掐死。就算是自己对他极大的宽容了!
云若鼓着一股气儿,用勺子舀了一大口米粥,然后恶狠狠地吞进肚子里,看得一旁的小太监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怎么感觉青芽姐姐吃个粥就像吃人一样?
*
再怎么遭皇帝厌弃,终究还是没被剥夺皇子的称号,尚食局的人也不敢太过,慕烊被关的第二天就有人来给他送吃的了。
只是等到三天期满,慕烊从杂物间走出来时,云若发现他还是又瘦了一圈,灰头土脸,眼睛更是红的厉害。
不知是又偷偷哭了,还是连夜抄写弟子规劳累的。
他一言不发,把摘抄好的纸张递给小李子拿去交差,又叫思荷烧热水方便他沐浴,最后抿着唇看向云若,说让她去帮思荷拿柴。
就这样被一个小萝卜头使唤的云若:“……”
行吧,谁让她现在是他的宫女呢?
云若认命地去柴房拿柴,刚抱了一捆出来就见刚刚还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而慕烊也不见了。
这该不会又偷跑出去了吧?竟然还把她们都支开!
不学好!
云若扔下木柴,气冲冲地就要去把他找回来,路上还碰见了日上三竿才睡醒的绿枝。
绿枝打了个哈欠,问她干什么去。
“慕……八皇子跑出宫了,我去把他寻回来。”
绿枝听了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又偷跑出去啦?啧,多半又去找雪妃了。”
云若一愣,重复道:“雪妃?”
“是八皇子的母妃吗?”
绿枝皱着眉头嫌弃道:“我发现你记性是真不好,难道除了给皇帝戴绿帽那个雪妃,还有其她的雪妃吗?”
云若震惊地看着绿枝,满脸不可置信:“给皇帝戴绿帽?不是吧……”
反正在这冷宫,谈论皇家秘辛也不会有人知道,绿枝也毫不掩饰了,嗤笑一声:“贵妃娘娘带着皇上亲自去抓的奸夫,还能有假?”
“要不你以为咱们这尊贵的八皇子怎么被扔这种破地方来了,还不是因为皇上怀疑他血脉不纯。”
云若已经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了,慕烊血脉不纯?怎么可能?
世人骂他谋权篡位,骂他残暴不仁,骂他滥杀无辜,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皇族血脉问题。
而他的母妃,慕烊当上皇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封自己的母妃为贤德皇太后,反而七皇子慕济的生母张贵妃,暴毙后草席一卷就潦草下了葬,连皇陵都入不得。
而慕烊做的这些,先皇他都是默许的。
不过到底先皇是不是被慕烊胁迫了就不得而知了,究竟内幕如何,云若也不清楚,只是凭感觉判断绿枝说的应该是错的。
云若垂眸正在思索,就见绿枝开心地拉着她道:“这立功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你说如果咱们现在去告诉刘内监,八皇子刚结束禁闭就偷跑出铜雀宫了会怎么样?”
云若:“……”
“要去你去,青华宫那么远,我不想去。”
“不去算了,那功劳可都是我一个人的喽?”
“……”
看着满怀期待离开的绿枝,云若的内心思虑万千。
一方面,她刚下定决心,留给自己实地考察幼年暴君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若对方一直像现在这样乖巧就相安无事。相反,若慕烊开始黑化,她就要及时止损,把尚且弱小的暴君扼杀在摇篮里。
另一方面,这些天,云若不是没有在分析造成一个人成年前后性情大变的原因,思考了好久,无非就是内在因素和环境因素这两种罢了。
所以云若时常在想,如果在这两种因素以她一人之力无法改变下,自己变成他长成过程中的“变数”呢?
那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改变他逐渐扭曲的心理,阻止他黑化彻底?
只是这些总归是过于美好的想象,云若自觉实现它们将会异常艰难。
总之就一句话,一黑化,立马掐死!
所以如今,她要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在张贵妃的人抓到慕烊之前,把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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